弘予在一片黑暗中思考人生。
失去了参照物,时间空间都失去了意义,就连思考也停滞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弘予还在努力思考没有空气,自己胸腔内的肺是怎么给全身供氧的。倒不如停滞了更好,以防庸人自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弘予远远地看见一颗陨石朝自己飞来。
这颗陨石旋转着,由于没有其他参照系,或许是弘予自己在旋转也不一定。
一无所有的时候,随便来点什么都是大救星,弘予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眼泪?
可不能浪费!
弘予小心翼翼地扣下一颗眼泪,判断了一下陨石的旋转角速度,把眼泪用手指轻轻地沿着反方向弹出,获得了旋转的动量。
还差很多。
弘予又照方抓药,用力弹出第二颗眼泪。
差不多了,依稀可辨,来者并非是一颗陨石,而是一个山一样的巨人。
那巨人足足有几百米高,比弘予见过的所有大佛的造像都要高大。
还要胖。
巨人几乎就是一群椭圆形的组合,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椭圆形的,肥肉一圈一圈,眼睛看不见脚趾,手摸不到肚脐。
当然,在没有重力的宇宙空间中,长成这么胖,并没有什么负担。
弘予等这个巨人靠近一些,开始向巨人招手。
根据两者比例,差不多就是开着一辆面包车,公路上有个蚂蚁在向司机招手。
越来越近,近看,这巨人更是令人的大。
然而弘予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引起巨人的注意。
巨人缓缓地离开了。
弘予沮丧地看着巨人的后背,这时弘予才发现巨人是骑着一根又粗又短的大棒,擀面棍相似但要粗上好几圈,大概跟常人人比例是两瓶2L的饮料瓶首位相连的样子。
一想到饮料,弘予心中又是一酸,眼泪又要往下流。
可惜现在已经没有“下”了。
就在弘予怅然悲戚的时候,那山一样的巨人,居然转了个弯,回来了。
弘予再度喜极而泣地挥舞起双手。
(弘予严正声明:我可不是个爱哭鬼。)
巨人在弘予面前停下,也揉了揉眼睛,用一种如地震般的闷响,好像在对弘予说着什么。
弘予大声呼喊,然而没有介质,声音无法传播。
同时弘予也纳闷,为何自己能听见巨人的“声音”?也许那并不是生意,而是一种其他形式的波?甚至物质?
巨人见弘予没有反应,又眯着眼,看着小小的弘予,又发出几声闷响。
弘予没办法,只有大幅度地移动着身上的零件,冲巨人比划。
巨人扣了扣光秃秃的大脑袋,双手合成一个圆圈,双脚也费力地并拢在一起。
接着,巨人就开始变小。
一眨眼工夫,巨人就变得跟弘予体型相当,与弘予对面相望。
但还是不能解决沟通的问题。
弘予听不懂巨人的低吼,同时也无法发声。
巨人又扣了扣光秃秃的脑壳。
突然,巨人自拍巴掌,乐了起来。
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
只见巨人把食指,放进嘴里,蘸了蘸口水,然后,用湿乎乎的手指,在空中的黑暗中,很用力地画了一个框框,好像把“黑暗”当成了某种“物质”给“切割”了下来。接着,巨人又把切割下来的黑暗,用手卷巴了卷巴,卷的很紧,然后塞到弘予手里,指着空中那片缺失的黑暗空白的部分,让弘予写!
弘予接过“黑暗之笔”,手感非常重,这种重的感觉并非来自重力,而是来自需要移动笔时,其惯性需要用非常大的力量才能驱使。
弘予用双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写了“水榭”两个字。
巨人扣了扣光头,好像再想什么,接着说了两句很生硬的精灵语。
弘予大喜,赶忙继续写了个“人”。
巨人又想了想,说了一句通用语:
“卡住。”
弘予连忙点头,又写了个“回”。
巨人这时候,轰隆隆地笑了起来。虽然巨人的体型缩小了,但其笑声,仍然是山崩地裂一般的大动静。快把弘予的四肢都震散架了。
巨人拍拍肚子,对弘予说:不足为外人道也。
说着,巨人抽出了屁股下的大棒,朝弘予的屁股上,猛抽过去。弘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狠狠地来了一下。
弘予“哎呦”一声睁开眼,眼前是洗旺,皮泼帐浑两兄弟的脸。
弘予坐起身来,黑猫白猫也迎了上来。
泠未也在不远处,但没有靠近,能看见小姑娘脸上有泪痕。
弘予刚从“那边”回来,各种官能的感觉还没有恢复,只有视力恢复的比较快。听不清大家的话,也摸不到大家的手。
不过,重新感受到重力,是多么的亲切。
这时,一名精灵士兵,走进船舱。
精灵士兵:船到了,要开战了。
弘予“蹭”地就站了起来,穿过人群,来到甲板上。
洗旺大喊:喂!你不晕船啦?
这件事,后来弘予再提起的时候,他说自己当时内心挺矛盾的。在内心深处,他的真实想法是不想错过真实的战争是怎么打响的。但在当时,他却是不敢承认,无法面对自己。按照弘予之前的经历,每次都是十几个人的小场面,弘予知道自己渴望目睹真正的战争,尽管他自己深知战争的残酷,也明白战争给双方只能带来苦难和离散。
可是我没有见过。
弘予在甲板上,看见十几艘小型战船纷纷登岸,遭到岸上松熊军队的反登陆阻击。
松熊早在远远看见战船顺着洪水冲出的河道劈波破浪行进下来,就制定好了作战计划。他派目前战斗力最强,最健康的五百士兵,用泥土堆在浅滩,他知道,洪水来势汹涌,但河道不深,大型战船无法靠近,只有小型战船分头登岸。自己这五百人,等于是一道人肉与泥土垒起的屏障。松熊下令,只能死守,不可出击。专等对手登岸之后,再予以围而杀之的战术,切勿令溯涝军聚集,形成战阵。这一计划,松熊还有个后手,那就是抢船逃走,能活几个是几个。
在松熊身后,面对随时可能配合溯涝,出城展开侧翼进攻的品江城,他则制定了非常雄壮悲歌的断臂计划,那些不幸染病,战斗力大打折扣的士兵们,作为死士留下,发挥最后的能量,让年轻的弟兄们有一线生机。
松熊把自己和一百亲军的位置,安排在了中间——用他的话说,俺不会第一个坐船离开,也不会第一个战死,俺要看着最后一个弟兄离开,或者战死!
这句话很鼓舞士气,但营中还有十三个唱反调的,那就是甘渡和他手下十二个精灵骑兵。
自古以来,活的精灵和人类贵族,都能在当了俘虏之后卖个好价钱。尤其是精灵们,他们对财富的概念,大概最初就是从这个时候建立起来的。再往前,精灵们认为,财富就是时间。比如说,一件物品的价值,就是从其制作复杂程度,原料贵重程度,成品困难程度等等方面,折合成时间来定义。一条五百年工时的琴,就需要五个一百年工时的水晶瓶来交换。再后来,人类用贵金属作为一般等价物,更加细致地,精准地量化了这种对时间的价值体系,于是,财富就成了人类与精灵共同的价值体系。换句话说,也是被人类拉下水的。
一般来说,要赎回一个精灵,需要同等体重的黄金。但因为精灵体重很轻,密度只有人类的一半,因此,精灵的赎金身价,从涨势上比人类高好几倍。尤其是人类,更愿意在战争中,俘虏活的精灵,来发一笔横财。
有趣的情况就出现了:经过千百年的战争,精灵们变穷了!
没错,本来对永生种族没有意义的财富,在人类这种有限生命的作用下,变得同样意义重大。很多落魄的精灵家族由于付不起赎金,只好向人类兜售源于精灵远古精美技艺的工艺品,租赁世代守护的山林,让出华美绝伦的宫殿府邸,甚至有些底层精灵,反而成为人类领主的雇佣军,出售着自己骄傲的刀和剑。再后来,很多精灵不甘于“人”下,就开始接受人类政商模式,与人类“做生意”,逐渐地恢复了元气,重整精灵旧日气象,亦是为“精灵复兴”。随之,很多精灵新贵族在水榭大陆上出现。
汲泪就是其中一员。
那么,这么解释的话,汲泪与老牌贵族,伟大的默东精灵嫡系后代,继承了“洛”的渚王洛溢,从根上就有不可调和的矛盾,那就不难理解了。
甘渡寒渡兄弟的家族,自古以来也是洛溢家族最忠诚的拥护者,从默东迁到默南,千山万水,困难重重,始终不离不弃,深得洛溢信任。因此才担任禁军统领的职位。因此才那么飞扬跋扈。
松熊手中有甘渡加十二个精锐的精灵贵族骑士,实际上也是掌握了一大笔“长了腿会跟着走”的财富,换做任何人类,都不会轻易放弃,但松熊做了一件“愚行”,他把这十三个唱反调的精灵,绑在马上,丢给守护着品江城方向的生病的伤病们作为护身符。品江城定会投鼠忌器,这样,松熊背后压力能小很多,同时能把更多的精力和优势兵力集中到沿河一线。
松熊这么做,充分地发挥了一个蛮族所能考虑到的政治影响战争的极限。但还是棋差一着。
首先,松熊的安排,确实能有效制约品江城。因为品江城由汲泪坐镇,比溯涝更有政治外交和舆论上的压力。但这些,溯涝全能想到。并且溯涝带领着手下的“哀兵”,在遭到劫营失利后,忍辱负重,顺流而下,在自己家乡的土地上作战,根本就是势不可当。就算松熊安排最精锐的士兵来抵挡溯涝军战船登陆,充其量也是上等马对上了更厉害的上等马,不可能有击溃并夺船撤退这一说,水上的路是封死的。加上溯涝在无法靠近河岸的大船上,安排了大量的弓箭手,远程攻击覆盖,松熊军再三倍勇猛,夺船之后,面对火箭,也只有变成水上烤串。
因此,松熊最精锐的士兵,在松熊眼睁睁注视下,折戟沉沙,全军覆没。
另一边,品江城也派出军队,令松熊抵抗的军队比较绝望的是,品江城派出的,居然是五百名精灵士兵。
精灵对瘟疫有天然的抵抗力。而这些品江城的精灵,本身同甘渡等精灵就又矛盾,拿甘渡等精灵作为挡箭牌护身符的计划也行不通。
松熊见前后均是同样的溃败,大势已去,败局已定,才有了松熊败计退山中,松罴乔装救兄长的戏码。
弘予观看了整个战局,溯涝大将军以这么少的兵力,在被夜间偷袭劫营后,仍能在三天时间,完成反击,以极小的损失,大获全胜,实在是一名难得的帅才。
另外,那个尚未露面,就能从整个战区战略角度做出正确判断并做出最正确命令的流英大将军,也让弘予深深的敬佩与折服。
这两名大将军之间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弘予——很期待。
或许正是这场战争,才让弘予在今后与魔鬼的战争中,能够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少年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