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可算是没抓着林天穆继续问下去，林天穆真害怕说的再多一些就露馅了，没过多久皇帝就要去歇着了，舟车劳顿，他这年纪也有些受不住劳累了，晚上还有晚宴，招待朔州府群臣，厅中的一众人也就散了。
“小穆！”
林天穆正准备灰溜溜地滚回自己的房间去，却听见背后一个人喊自己，回头看过去，却是一个穿着杏黄衣服的人，年纪轻轻的，身上带着四纹龙，来的正是当朝太子。
“太子殿下……”
林天穆赶紧弯腰行礼，没想到太子竟直接走到了他面前，拉住了他的手，对他笑呵呵地说道：“你我不用拘礼，你兄长在宫中与我情同手足，我们平日里也以兄弟相称，你也可以将我当作兄长。”
林天穆表面笑嘻嘻的，心说他可哪儿敢啊，太子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万一自己真没注意礼节，日后被他给想起来了，心血来潮问自己的罪那咋办。
“我原本以为武弟已是青年才俊，今日见到你的文采，我方知什么叫作文武双全。”太子说道，“今晚可是你一展文采的好机会，到时候可得好好地吟上两首诗助兴才行。”
“今晚？！”林天穆皱了皱眉头，不太明白太子在说些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吗？”太子反倒有些惊讶，“今晚父皇设宴款待朔州群臣，晚宴上必定会吟诗作对助兴，到时候你可得好好地想想，让父皇开心点才行。”
“我……”林天穆心里和吃了翔一样难受，如此说来晚宴他是必须得参加才行，这太子都找到面前来了，林通光交代他低调一点，他估计是做不到了。
被逼着出来作诗，不是他不想低调，而是他实在自己做不来，记忆中的诗那又都是名句，这说出来，就算不想放光彩都不行。
怀着心中的忐忑，林天穆休息都休息得不踏实，转眼就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大内院摆着十来个圆桌，朔州五十来个大小官员都坐得笔挺，在主桌上，林通光和俞百川分坐左右，三位皇子和定王王妃以及林天穆也正坐着，等着主桌上空着的两个主座的主人到来。
“皇上驾到！”
随着闫公公公鸭嗓一声吼，皇帝和慧妃换了一身和日里不同的衣裳走了出来，群臣行鞠躬礼，恭迎皇帝。
这是老皇帝交代的，晚宴十分，群臣不用跪拜，怕脏了手不好吃饭。
“都坐下吃饭吧。”
皇帝和慧妃坐定后，对群臣说道，闫公公则是站在皇帝身后，随时伺候着。
说到吃饭，那少不了喝酒，这个时代可没有现代那法律规定未成年人不许饮酒，林天穆既已年满十四岁，自然也是要陪酒的。只是这个时代酿酒的技术还没那么发达，酒的度数都不是很高，前世本就是酒缸子的林天穆就算三杯连下肚，倒也面不改色心不跳。
群臣都敬了一轮酒之后，天色也渐黑，伴随着丝弦的阵阵轻音，闫公公请示了一下老皇帝，而后说道：“诸位大人，酒足饭也饱了，咱们不如开始？”
晚宴后吟诗，那是皇帝每年来朔州都会搞的把戏，朔州官员已经习惯了，只是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也不知道今年的题目是什么。
“今年，咱们就以秋色为题吧。”皇帝说道，“各位可以开始了。”
秋色，这个题目可就宽泛了，象征秋天的东西很多，任何一样拿出来，都可以写出很多花样出来，眼下这些官员们都开始绞尽脑汁，思索着要如何做诗了。
林天穆同样也在思索，皇帝以秋色为题，恐怕其中含有深意，若是附庸风雅，大可指定一个具体的事物来说，自己要是想写得出彩，那还真得好好想想。
“咳咳……”
林通光一阵咳嗽，吸引了林天穆的目光，眼神中示意林天穆低调一些的意思不能再明显了。
老爹啊，你这是不知道，我现在被太子给压着，必须写首诗出来呀！
林天穆心中苦闷得很。
已经有不少官员开始念自己写的诗了，林天穆仔细听了听，无外乎是秋季思乡，怀念家眷的句子，有不少倒也韵律适当，可老皇帝嘴上只是称赞，脸上的表情却没有露出喜色。
这些还不是他想要的。
林天穆看了老皇帝好一会儿，心中似乎拿定了主意。
“小穆，你想好没有？”眼看着大小官员都要说完了，林天穆还没一点动静，太子都有些急了，慌忙悄声问着。
林天穆笑而不语，示意太子不要惊慌。
“穆儿啊，这群臣都已经做了诗了，怎么不见你呢？”
太子刚问完，老皇帝又发问了，“朕可是盼着你的诗呢。”
“皇上，我斗胆做了一首诗，却不知是否该念出来。”林天穆赶紧站起来，对皇帝说道，“我害怕皇上听了这首诗之后，会责怪我。”
“今天朕高兴，不追究你的罪责。”皇帝说道。
“……”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林天穆也就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念道：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诗念完，林通光率先站了起来，指着林天穆的鼻子骂道：“臭小子，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跪下！”
一首杜甫的登高，道尽了秋日萧瑟、人老力衰的孤独感，在晚宴上对着皇帝念这首诗，既破坏了气氛，也有对皇帝不敬的道理在其中，林通光如此愤怒，林天穆丝毫不意外。
“坐下吧。”
皇帝对林通光说道，“诸位臣工若是已经吃好了，可各自离去了，老弟弟，你到我的房间中来。”
林通光刚想向皇帝赔罪，却发现皇帝的眼角似乎低落了一滴泪，其他人离得远，自然发现不了。
但冲着老皇帝没生气这一点，林天穆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皇帝不过五十来岁的年龄，走路却要太监搀扶，头发也已经花白，恐怕身体内里也有了不少病，毕竟这个时代的平均年龄都没有那么高。作为一个帝国的统治者，他最大的敌人就是时间，每个皇帝都恨自己不能执掌权柄直到万年。
可人世间的麻烦事儿太多了，即便是内宫中的每个人，也都只是畏惧皇帝，没有人会真正理解皇帝心中的孤独。一路行至朔州，沿途山间的萧瑟秋景恐怕早已在皇帝心中种下了悲的根，见到林通光，心情虽然好了一些，但他忧郁的心情，可不是一个林通光能排解的。
林天穆观察到了老皇帝的体态，联想了他一路过来看到的景色，壮着胆子猜了皇帝用“秋”作为主题的意思，从记忆中，挑选了这一首登高，要的就是直击皇帝内心深处的柔软。
他猜对了，诗也做到了，他真得给杜甫好好地烧上几炷香拜一拜，可算是没给太子丢脸。
“小穆，父皇看起来对这首诗很是满意，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表情。”太子悄悄对林天穆说道，“我瞧群臣都没理解到父皇的意思，只有你做到了。”
“我害怕被砍了头呢……”林天穆长舒一口气。
“这首诗的题目叫什么？”
“登高……”林天穆如实回答道。
“登高……”太子的眼神竟也变得深邃了起来，“好一个登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