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焦虑亚安的安危相比,应付妈妈每日打来的电话,也让初夏崩溃。
她请了假终日在出租屋里,她害怕亚安回来找不到她,她必须在这里等亚安回来。但是亚安已经整整两天没有消息了!
她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焦急仿佛灼干了她的眼泪,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想到亚安可能被华小蒙那伙人骗走,有可能遇到什么不测,她就惊恐到不敢继续想下去。涉世未深的亚安,他都不知道这个社会有多险恶啊,她无比自责和后悔自己没有跟亚安好好讲一讲外面的世界。但是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她除了华小蒙那伙人,她好像也没有其他的事例可以讲,她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她忽然想起可可跟她说的不知道深城每年有多少人消失,多少人被杀的传闻,她就悔恨得揪自己头发,为什么没有好好教一下亚安怎么保护自己?可是想想要怎么教弟弟呢?她又发现她自己好像都没有想好怎样保护自己,她也是一路无知无畏孤身一人闯荡进这个城市的。她为自己的无能,愚蠢感到狂躁!
两天了!亚安还是没有回来,他应该是不会自己回来了。被急糊涂了的初夏终于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她拿出笔,记好了亚安打给她要工装押金的来电显示,上网查到了那是一家地处深城最偏远郊区的一个家政公司。
天快黑的时候,她终于摸索着坐上了去家政公司的大巴车。沿路停靠无数站点的大巴车,一路吐出不少人,又吞进不少人。车子驶进郊区以后,路面坑洼不平颠簸得初夏没吃午饭的胃里冒酸水。下了车换乘拉客的小巴车,再步行半个小时。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她才找到那家家政公司附近的广场上。
这是一个巨大的工业区,夜里下夜班的工人们鱼贯而出,工厂门口的地摊夜市,依然灯火通明得像是刚入夜那样繁华,丝毫没有深夜的萧条。这就是深城的魅力吧,任何时候,深城的任何角落,都是人声鼎沸。
初夏惊讶自己坐了这么久的车才到达的遥远距离,是什么人用什么方式能让弟弟这么短时间从市区挪到这里?她穿过夜市,沿途问到了家政公司楼下。这是一栋临街面向小广场的民房,民房外面挂着家政公司的广告牌。民房一楼商铺和通往楼上的铁栅门都紧锁。初夏坐在不远处的广场上,担心着弟弟在没有她的庇护下,独自在深城的第一个夜晚是怎么过来的,他们不会打他吧?会不会把他关起来?她努力制止脑海中野草一样疯长的各种猜想,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一天一夜没睡也没吃的初夏扛不住困意,在广场长椅上睡去。她被一个穿民警制服的男人喊醒以后,已经是太阳升得老高了的第二天了。她可能是太累了!竟然已经快八点了。警察跟她要了身份证检查了一下,好心提醒她一个女孩子不要半夜睡外面,不安全。初夏看到他的警徽,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拽住他。
”警察叔叔,我弟弟还没有满18岁,是未成年人,被人骗走了,下落不明?我应该怎么办?“她几乎是带着哭腔。
”姑娘,这事情都发生两天了,你都还没报警吗?要第一时间报警啊!“巡逻的民警诧异。
她愣住了!她竟然没有想到报警!!!
不可思议的民警走了以后,她迅速拨通110报警电话,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对方建议她回去弟弟失踪的出租屋辖区派出所去报警,这个案子不归他们管。哪里出事哪里管。初夏燃起来的希望小火苗又被扑灭了。她决定等家政公司开门后再看看亚安有没有来上班,再做决定。
广场上树荫稀少,初夏没有洗漱,感觉自己都有点馊了。等了许久,沿街商铺都开门了,家政公司楼下的五金店也开门了,但是通往二楼家政公司的楼梯依然被铁栅门锁着。她跑过去问了问五金店老板娘,楼上的家政公司几时上班?对方一脸茫然,那表情是压根就不知道楼上有个家政公司。。。
初夏正打算继续问旁边的商店时,两个穿背心和肥硕大短裤的男人打开了铁栅门,上了二楼。初夏赶紧跟随,一个男人转身呵斥初夏“你干什么的你!”
她稍作镇定,冲男人笑着回答:“我刚到深城,是来深城找工作的,看这里挂了招工广告就想看下有没有工作机会。”
男人警惕的目光在初夏身上上下扫了两三遍,初夏上身穿一件白衬衣,下身着浅蓝色牛仔裤,虽然头发蓬乱着,但怎么都不像是来这种地方找工作的。男人果断机警的撵她走。
“叔叔,我的身份证也搞丢了!,钱包也被偷了,没有地方去,昨晚在广场上睡了一宿,想先找个工作安顿下来再换一份好的工作。可不可以给个面试机会嘛!”初夏搓着手,央求着男人。
再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孩,男人见初夏如此“坦诚”,点头示意她可以上去了。初夏见状赶紧跟着男人后面。
在这个民房二楼,推开防盗门就是客厅,客厅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巨大的十字绣:“财源广进”。进门左手边放着一台饮水机,旁边是一个小桌子,上面有一个本子。初夏过去翻了翻,火速瞟了一眼,是个来访人签到花名册,但是翻了几页,在来访者里并没有发现亚安的名字。
“你干什么的?是记者么?”男人厉声呵斥。初夏忙解释:“对不起,我以为我要填写一下求职信息。”
挂着家政公司广告牌的这家“公司”里,除了一张硕大的老板办公台,一大盆长势喜人的发财树,一个鱼缸以外,就只剩下两张凉椅沙发了。没有一点像是家政公司的样子,虽然初夏也不知道家政公司长什么样子,但眼前她看到的这一切凭她直觉不是家政公司。她想开口问她弟弟的去向,这时又进来两男一女,女人的年纪比妈妈还大。他们称呼她什么经理,看她那身打扮,初夏觉得跟夜市上卖麻辣烫的阿姨差不多,心里愈发觉得这家家政公司有鬼了。
她趁那些人讲话的当会儿,拔腿就跑,刚才领她上楼的男人追了出来。初夏百米冲刺速度跑到马路对面,男人被疾驰过来的小货车挡在了路那边。初夏隔着马路问:“我知道有个叫亚安的男孩子昨天被你们骗了来这里!你们赶紧放了他,不然我去报警!”男人嘴里骂骂咧咧,欲冲过马路追初夏,几个城管走过来喊初夏旁边摆水果摊的女人挪个位置,男人又退回去了。
果真被初夏猜中了!可恶的华小蒙!初夏总也忘记不了华小蒙那口恶气。
初夏坐上回市区的车时,失魂落魄,她不敢想象弟弟遭遇了什么,脑子里一直回响亮着可可说的“消失”“杀人”。没过多久,她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手机号发来的信息:“你敢报警,我就弄死那个学生!”
初夏知道信息是谁发来的,她猜中了!弟弟果然在那伙人手里,她坐直了身子,不寒而栗,后背发凉!她咬咬嘴唇,回了一条信息给对方:“如果你敢动我弟弟一根毫毛,我一定报警端了你们!识相的话赶紧放了他回来,我不会继续追究。”
她一身冷汗,刚合上手机,妈妈的电话又进来了。她慌张无措,看着屏幕上的电话顽强的响了好一阵,她才接起来。妈妈问初夏,弟弟在做什么工作,为什么昨天突然跟家里要500块钱。初夏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让亚安接电话。我跟亚安说。”妈妈见初夏声音不对劲,坚持要让弟弟接电话。
“亚安上班去了!最近酒店旺季很忙,亚安也在加班。”初夏不熟练的扯着谎。妈妈勉强被糊弄过去就没再继续追问。
挂完电话,她像拆除定时炸弹一样,将手机迅速关机,唯恐妈妈再打电话过来找亚安,也唯恐再收到可怕的威胁信息。她想想刚才威胁要弄死亚安的短信,她还是不寒而栗。
车子一路颠簸,借着车里的人声鼎沸,她在车上忍不住小声啜泣。她恐惧到极点,也内疚自责到极点,是她没有保护好弟弟。
回到出租屋,她一路小跑着就冲进派出所报警。值班的女警察面无表情,像个机器人。
“你知道你弟弟最后一次消息是什么时候?”
“是昨天,他跟我妈妈联系过,没有跟我联系。”初夏想了一下,确认是昨天。
“昨天上午还是下午?”女民警打着哈欠,漫不经心的追问了一句,又扭头跟旁边的人说笑了一下。
“昨天下午吧。。。”妈妈没有说是上午还是下午,初夏不确认的答道。
女民警一听,立马起身端杯子去接水,初夏低头冲着窗口上的麦克风往里急急的问着:“警察,可以帮忙找到我弟弟吗?”
“都快成年的大小伙子了,没啥事的。这不还没到24小时嘛!你等等看,自己先找找看。消失没到24小时,是不给立案的。报错案报假案的太多了。”旁边窗口的值班民警凑过来好心回答了她一下。
夏日骄阳明晃晃的炙烤着派出所外的大院,初夏在人来人往的派出所门口一动不动站了足足一小时有余。酷暑蒸笼一样的天气里,她前胸后背都汗透了,满脸通红,汗水顺着刘海蜿蜒淌下,她只有在眼睛被汗迷的时候努力眨眼才有一点知觉。不断有人赶她出去,她像没听见一样站在那里,她最后一丝希望就在这个院子里,她害怕她走出这里,她再也找不到亚安了。
铐着两个看起来脑门上就像是写着“坏人”俩字的民警大声呵斥着,从她身边经过。打着哈欠敷衍她的女警察这会儿看着似乎精神了一些。她抿了抿干涸的嘴唇,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不是跟你说了么?没过24小时没法立案,我们是符合流程办事的。报假案错案的人太多了,哪有那么多警察天天帮着找人。”女警察抬头看墙面的钟,看样子在等待下班,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初夏趴在窗口,小声央求纠正着:“我没有报假案,我弟弟真的不见了!”说罢,她终于哭出声来。
刚才还耐心的女警厉声呵斥:“你干什么在这儿哭?再在这儿哭,就是干扰公务秩序了!”
窗口很快摆出非工作时间的牌子,窗口里的灯也熄灭了。门口的执勤保安开始过来撵她离开。派出所值班室下班了!
“你在这里哭到明天天亮也没有用。人家说得也在理,每天走丢的人多了去了!警察叔叔不可能每天只忙着找人,还有那么多坏人等着警察去抓呢!”
一个年轻的男人拎着公文包,给她递了张纸巾,把她拽到派出所门外。
与其说他是年轻的男人,不如说他就是一个男孩。初夏断定他也是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应届毕业生,一脸的学生气还未脱去。男孩穿着一件白色衬衣,干净的衬衣上和着些许汗味,依稀还有肥皂的香味,原来他还手洗衣服,真是个勤快的人。她混乱焦急的心,居然还能分出心思对这个陌生人做了一下判断。
“我叫尹初夏,你可以帮我么?”她将茫然的目光投向街上,说这句话时完全是对陌生人的漫不经心。她甚至都没顾得上去擦一下脸上眼泪和汗水混合着的狼藉不堪。
“我叫孟远。孟子的孟,远近的远。我现在在一家律所当助理实习律师。”男孩伸出手,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打算伸出手去握那只修长的手,也没接话。她脑子里都是亚安,不知道亚安现在在哪里?吃饭了吗?有人欺负他了吗?
她被焦灼,害怕,愤怒,无能为力绞杀到精疲力竭的脑子此刻塞满了疲惫。
孟远碰碰她的胳膊,递过来一瓶水。她才从木然中醒过来,觉察到自己的狼狈,难为情的抹了一把已经泪干了的脸。
离开有风扇和空调的派出所办事大厅,坐在派出所外台阶上的两人很快汗流浃背。
派出所对面咖啡厅落地玻璃窗旁,坐着一对衣着优雅的男女,初夏空洞的眼神盯着他们的方向,女人将落地玻璃窗上的遮阳帘又往下降了降。那扇玻璃窗是没有太阳的。天已经黑了!路灯都已经亮起来了!
初夏这才注意到,陪自己呆住了好一会儿的男孩孟远长什么样子。上身是简单的再不过的白衬衣,配了下卡其色的半休闲裤,乌黑的头发,衬了一张看起来跟他的白衬衣一样干净的脸。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眼神清澈明亮。她在心里嘟囔了一句:“一个男孩,眼睛长那么好看有什么用?”
孟远看着她呆呆的盯着自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嗨!尹初夏!”
她收回茫然失态的目光,不好意思的笑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孟远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她又在心里说:“一个男人,怎么会长出跟小孩一样漂亮的牙齿。真是幼稚!”
她抹了一下脸,整理了一下衣服,决定回去亚安的出租屋,万一亚安真的今晚回来了呢?她想到这里,急急的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腿早已经酸麻得站不起来了。
孟远过来扶她。她礼貌的道谢,挥手示意再见。
“你不想找回你弟弟吗?”
“你有办法吗?”初夏扭头,冲着背后站在原地的孟远,语气里是死马当活马医。
“嗯,说不定有办法吧!”孟远又露出他幼稚的大白牙。
在孟远的建议下,初夏拨打了深城市公安局的电话,并充当了“报料人”联系了深城都市报上的热线电话,同时联系了孟远给她的深城市电视台一档民生节目记者手机。记者在电话里对这件事的热情,让初夏看到了希望。
孟远很有信心的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好了!你弟弟会找到的。”
初夏满心感激,却不知感激的话如果妥帖的说出口。她冲着孟远走进夜色人流中的背影默默弯腰致谢。
手机又急促的响起来,是Joyce,她心一慌,理了一下头发,调整了一下呼吸。Joyce很不满她的突然请假,警告她赶紧返岗。她本来害怕打电话给Joyce请假,于是发了短信继续请假,没想到Joyce的电话这么快追过来,她还是听到了让她害怕的Joyce的声音。
硬着头皮听完Joyce在电话里像老师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她松了一口气。手机又响起来,她心脏“突突”狂跳,又是妈妈来问亚安的例行电话。
“妈,亚安没在酒店上班。”她决定跟妈妈摊牌,不擅长撒谎和找借口的她,实在是应付不下去了。
妈妈立即着急起来,“亚安人呢?他不跟你在一起吗?”
“是的。亚安出去自己找了一份工作,我也没找到他人。”她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电话那头的妈妈还是受到了惊吓,在电话里又哭又责怪。
她精疲力竭的回到她和孟远坐过的台阶上,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