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冒雨赶回了塘坑村。那时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想抄近路回家换件干衣服,披件雨衣才去桔林,刚走了几步,他又改变了回家去的想法,转身往桔林跑去。他是怕耽搁了时间。
前往桔林,要经过村中大榕树,然后再从大榕树旁边的小路斜穿过去。有水打算路过大榕树下时,顺便多叫几个村民去护桔林。
大榕树下,是人气最旺的地方,人们大都喜欢到这里或凉风或聊天。然而,让有水意想不到的是,大榕树下竟然一片寂静,就连平时在家中带小孩的老不翁都不知去向,仿佛这里变成了一个没有人烟的村庄。莫非他们都去了桔林排洪?有水一边想,一边用手去抹遮挡眼睛视线的雨水。而从衣服上流淌下来的雨水,沿途留下了一条长长的黄泥水路。
拐过一个弯,他看见远处有一群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在玩耍,还唱着歌儿:
落雨大,水浸街,
阿哥担柴上街卖。
阿嫂出街着花鞋,
花鞋花袜花腰带,
珍珠蝴蝶两边排。
……
有水跑过去问其中一个岁数较大的女孩,“喂,哪些大人都去了哪里?”
女孩搔着头皮,一直吱吱唔唔答不上话来。有水等不了,拔腿就往桔林跑去。
远远望去,桔林里没有涌动的人群,只有一个穿着大襟衫的妇女正挥舞着手上的铁铲,不停地往低洼处加高加固泥土。他初时以为是大声婆,走近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母亲。
见到有水回来,刘嫂停下手上的铁铲,端详着儿子,问他有没有出什么事。有水晃了晃脑袋。刘嫂说:没事就好了,没事妈就安乐了。都是妈不好,是妈一时糊涂。
昨天晚上,刘嫂整夜没有合过一眼,一直提心吊胆,担心有水闯出大祸,临近天亮,她刚刚闭上眼睛入睡,大声婆就慌慌张张的跑来敲门喊叫,说绥江洪水上涨了,村子会很快受淹,叫刘嫂及早把鸡鸭关好,赶猪上山坡。
刘嫂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生产队的一大片桔林受淹,她急忙穿上衣服拿起工具往桔林跑去,边跑边喃喃自语:有水呀,桔林受淹啦,快回来吧。
如果不是听到桔林受淹,有水是不会这么快赶回来的。
昨天晚上,他从士多店买来了一瓶酒,倚靠在树干上像喝开水似的大口大口地喝,不顾一切地喝。他当初喝的时候是有意识的,渐渐意识愈来愈朦胧,到最后还没有把顾宗仁的头颅砍下来,便在不知不觉中斜倚在树干上醉倒了。好在他醉倒后不像猴子三那样语无伦次。这是有水第二次醉成一堆烂泥。之前的一次,是他获得了县颁发的“劳动模范”称号,那时的酩酊大醉,是因为他太过高兴,而现在的酩酊大醉,是因为他太过伤心。然而,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是来杀人的,怎么只顾喝酒而忘记了自己要杀人的任务呢?看来这样的男人在世界上恐怕除了有水再没有第二个了。不过这倒好,至少让顾宗仁一家人安然地渡过了一个平安夜,至少在县城没有制造出让人们震惊的凶杀案,至少让天娣跳动的脉搏回复了正常。当有水醒过来的时候,晨曦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依稀记得自己昨晚说了梦话:天娣,我掴你一巴掌其实不是发自我内心的,那是因为我心乱如麻啊!请您原谅我,天娣。
回想当时的情形,天娣的心态其实是极不平衡的,说她极不平衡,是因为她是个重感情的女人,心里还放不下有水,换言之,倘若有水稍为冷静一点,勇敢地张开如海燕般的双臂去拥抱她,用厚实的嘴唇热烈而又放荡地亲吻她,那么她的心,她的整个身躯,必将会像麦芽糖般彻底地软化下来。敢这样说,是因为她的脑子里曾经闪烁过回心转意的念头。只可惜,有水不懂女人心,不知道女人最致命的弱点,是经不起男人的疯狂进攻。但不管怎样说,有水说的梦话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经过一夜的冷静,他现在醒悟过来了,他后悔自己说话不经过思考就口出狂言,导致天娣心理受到伤害,他愿意为自己之前的言行负上责任,愿意任由天娣惩罚。只可惜,一切都来得太迟了,况且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吃的。
不过,他不服输,他打算在这里守候一天、两天,直到见到天娣为止。他想好,一旦见到天娣,他就用跪地瞌头的方式向她认错,并要跟她好好的谈一谈,只要天娣肯原谅自己,即使把膝盖跪坏也直得。
这时,他跑到前面的街口,睁大眼睛,如同雷达一样扫视着走路的或骑自行车的,希望在匆匆赶去上班的男男女女当中寻找到那个熟悉的影子——天娣。
忽然,他远远看见人丛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自己走来,他立时兴奋起来。然而,当这个熟悉的身影走近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是高佬标的女儿。
高佬标的女儿见到有水,惊诧地问:“喂,你一早跑出来县城干嘛?你不知道生产队的桔林受淹了么?”
有水这才想起昨天下了一场特大暴雨,一想到受淹的桔树,他随即推起自行车,像兔子蹦高似的跳上坐垫,双脚出力地蹬,一边蹬,一边自言自语:唉,桔林屙泡尿就浸,真是气死人。
所说的桔林,是一片低洼之地,形如脸盆。这块地是从绥江边延伸过来,绵延几公里长,途中与狮村、塘坑村的几条大小山地接壤。这片桔林是整个大队受灾的黑点,也是顾宗仁驻队后想放弃这片桔林的原因。但由于有水等一批社员极力反对,共同争取,桔林才得以保存下来。
顾宗仁带着满腔怒火赶回了大队部。但即使是怒火满腔他也要压一压,事关防洪是一项重要任务,绝对马虎不得。
一回到大队部,他立即召集了各个生产队干部来到大涌边察看水情,并布置落实了各个生产队分段包干任务。他则重点留守塘坑村,协助黄九看管地形复杂的塘坑村地段,说是看管,其实他是想监视有水,寻找落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