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拂过碧竹崖的竹群,在涛声停歇那片刻间传来沙沙的声响,归林的鸟儿从竹舍的缝隙间一划而过,只留下阵阵空灵的鸣叫,天渐渐暗了下来。
方白躺在床上,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屋顶,无法言喻的痛苦持续了整个下午。连清走的时候,留下了一枚丹药,说是睡前半个时辰时候服用,兴许还能睡上一觉。不过他当时表情很是幸灾乐祸,方白对此并不抱太多希望。而此刻全身每一处都似乎被撕裂捣碎,每次呼吸心跳甚至眨眼,都带来如潮水一般的痛苦,他如一块烂肉躺在床上,难以行动,甚至难以扭动头颅。他不禁怀疑当深夜来临之时,自己若是仍旧如此,那一枚放在枕边的蓝色小药丸,自己要怎么拿起来再咽下去。
就在这时,虚掩着的竹门“吱嘎”一声打开了,晚风带来了一丝清凉。
“谁?”方白涩声道。
“咕…咕……”
方白心中一乐:“鸟兄是你吗?”
“咕咕!”
方白艰难侧过头朝门口望去,果见一个肥硕的白羽猫头鹰站在门口,正警惕的望着他。
“咕咕?”它脑袋转动着将方白以及屋子都通通打量了一遍,接着目光望向了方桌上的竹篮。
就在半个时辰前老仆役抱来了一竹篮的食物:一只烤全鸡和几个馒头一碟香辣的下饭菜,甚至还有一颗插着苇管的椰子。
在片刻的思考之后,它迈着小碎步走进了木桌,双翅一震带着肥胖的身躯在方白惊讶的目光中飞了上去,接着十分熟稔的用嘴巴揭开竹篮盖,将椰子放歪,居然就着竹管吮吸起来。
方白哭笑不得,又见这肥鸟放过椰子,目光望向那只肥鸡,正欲下嘴,目光忽然间似乎发现了什么,猛地倒退,接着一屁股栽倒掉到桌下,这一摔更把胆气摔尽,咕咕惨叫着就朝门外跑去。
“鸟兄?”方白大喊道。
“咕咕?”它似乎并没有走多远,听到呼唤,忍不住在门口探出头来。方白看它面带惊惶之色,忍不住诧异的望向木桌,夜色昏沉,隐约看到一只肥鸡正昂首怒目振翅欲扑。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鸟兄,你是怕了这只鸡还是怎么了?”
咕咕摇头,竟似乎能听到方白所言,面带委屈之色,用双翅把自己脚上羽毛捋开,露出一截光秃秃的小腿肚,然后不断咕咕咕咕的叫着。
方白忽然心中一动,再去看那烤鸡一眼,发觉鸡腿和猫头鹰腿竟然看不出多少区别,忍不住讶然道:“莫非你发觉这只鸡跟你自己很像?”
咕咕拼命点头。
“呃。。。”方白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正在这时,又是一阵“嗒嗒嗒嗒嗒嗒”之声,竟是方白初次醒来听到的声响,咕咕听到这声,恋恋不舍的看了竹篮一眼,又对方白咕咕了一声,似在告别,接着扭动着肥胖的身躯离开了。
夜色渐合,屋内连一盏孤灯也无,只有从敞开的竹门内不断袭来的涛声晚风,刚有猫头鹰解闷,此刻颇觉寂寥,又觉夜晚寒冷却连被子也无,想来这山中之人,大都修行有成,忽略了他这个肉体凡胎,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疼痛也在短暂的消退后趁着夜色蔓延开来,沿着四肢百骸,细细密密的如蚂蚁噬咬。
方白四下张望,却都只有黑雾,扭过头循着记忆里的位置缓缓在枕下寻觅,靠着鼻尖嗅到的一缕淡淡的草木香气,终于找到那粒药丸,嘴巴像猪一样拱着连床上的飞灰一同吞入口中,微微一嚼只觉酸涩。这短暂的动作却已经让身体疼得大汗淋漓。
他缓缓调整呼吸,放松身体,感受着身体每一处疼痛和压力,接着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丹药尚有大半个钟头才会起效,他面对黑夜,黑夜也在面对他,双方都沉默无语。
方白试图想一些事情,于是便想起了香阵来,她此刻在做什么?她获胜了吗?她会受伤吗?她为什么不来看自己?她难道已经长大了不那么黏人了?
心中不由得泛起淡淡失落,接着忍不住自嘲一笑。又想到自己的病,是治好了吗,若真是好了,想到这里,心中又是激动和期待又是害怕自己空欢喜一场。
就这般迷迷糊糊的想着,方白进入了梦想,可惜身躯不经意的扭动又将他拉了回来,疼痛与困倦反复交战,方白只觉全身越来越冷,神志也一片模糊。
就在这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方白迷迷糊糊探头看去,黑夜深沉什么也看不到,他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艰难的“嗯”了一声。
接着,感觉那人走到身边,将一根苇管递到自己嘴边道:“喝吧。”一个女声平静无波。
方白刚欲道谢,苇管已经递进嘴里,椰汁入喉,他顿时呛咳起来,那人将苇管移开,待方白停歇才又递了回来。
方白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干渴,这一顿狂饮喝得肚子都股胀起来却还没有停息的意思,忽觉额头被一只冰冰凉凉的小手按住,接着那人道:“很冷吗?”
方白略一犹豫,松开苇管,轻声“嗯”了一下。
那人在他床畔默然站了一会,似乎在思考什么,接着转身离去,方白心中一空,忍不住道:“等等。”
那人脚步声却未停歇,过了一会,又听到脚步声响,方白只觉身体一沉,一股淡淡的艾草香味扑鼻,被褥已经盖到身上。
那人将被褥盖好之后,轻声道:“睡吧。”脚步声响,已转身离去。
“谢谢。”方白连忙道。
竹门吱嘎一声,又被合上了。不息的海风也顿时停了下来,只隐约听到几声咳嗽从隔壁传来,方白沉默一阵,大着胆子喊了一声:“姑娘你住在隔壁吗?你是那只猫头鹰的主人?”
“嗯。”
“我白天去过你的屋子,画很好看,诗也很好,猫头鹰也很可爱!”
“嗯,睡吧。”
“但是你屋子帘子是怎么回事?”
方白等了很久,隔壁仍旧没有声音,本来以他冷淡的性格,若无人回应定不会再问第二次了,然而此刻他立身黑夜与疼痛疼痛无边无际的瀚海之上,脑海里昏昏沉沉,隔壁那一个声音仿佛是他载他飞离的孤舟,他硬着头皮,忍不住又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又问了一遍:“但是你屋子帘子是怎么回事?”
“是法器。”
“是仙家法器吗?”方白听到回答,松了口气,连忙又问道。
“是普通的法器。只是以十六重白纱做成的。”
“咦,这你自己做的吗?”
“我自己做的。睡吧。”
“对了,还有你屋子了的话,说的什么什么是假的?”方白也不觉交浅言深,一时找不到话题,连忙又问了起来。
那边沉默了许久:“画里的风物是假的。”
“咦,为什么?”
“因为,我白天无法出门。”那边又传来几声咳嗽。
“咦,这又是为什么?”方白吃惊道。
“睡觉吧。”女孩声音没有不耐,只是有些懒散。
方白还欲说话,忽觉药力上涌,眼皮沉重,只来得及嗯了一声,便昏昏睡去。
黑夜深沉,隔壁又传来几声咳嗽,待听闻隔壁又传来带着痛感的鼾声时,女孩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