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城西境公爵府，天色将暗。
回到府邸的伊斯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些时候帝国最大的联合矿业公司的董事长费奥多·普雷斯会亲自登门拜访，而递送的信函上表达出了要洽谈生意的意向。
伊斯并没有将罗斯柴尔德城堡的管家带来卡普，这虽然不会使城堡的事务变得一团糟，但也让群龙无首的女仆男仆们手足无措一阵子，况且皇室给西境公爵府分配了管家，负责常年维持西境公爵府的面貌。
于是他吩咐下人将管家叫来。
老管家丹尼尔·劳斯曾服务于一位伯爵的家庭多年，对上流贵族社会的规则极其熟稔，后来因为一点不愉快的事情从伯爵府辞职之后，又通过帝国家政协会的介绍，被皇室雇佣来到了西境公爵府。
他听下人说伊斯找他有事之后，放下手中的事情，迅速来到二楼主卧，年近五十却仍旧健朗的身体没有使他失去应有的礼仪风度，作为一名尽职的管家，当主人传唤时，一路小跑是对主人的尊重，但也不能乱了方寸，要在急切与沉稳之间寻找一个微妙的平衡。
丹尼尔在这方面做得相当好，生怕公爵大人对他产生什么不满而辞退他，要知道，被辞退和自己辞职的差别是相当大的，后者还有理由可以解释，但如果是前者，那即使是皇室，也会不太愿意雇用他了，这对一位职业管家来说是足以影响整个职业生涯的事情。
况且他很安于西境公爵府的工作，对于一位半百的老人来说，管理一座大型府邸并不是易事，但如果这座府邸的主人几年都不一定会回来，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主人，您有事找我？”丹尼尔双手交叠虚按在小腹上方，微微躬身低头，普通民众见到公爵需要行见贵族的礼仪，但作为管家的丹尼尔不必，只需要遵循皇室制定的《管家礼仪规范》就行了。
“嗯，一会儿有客人来，你做下准备。”伊斯说道，“是帝国联合矿业公司的董事长费奥多·普雷斯先生。”
丹尼尔道：“好的，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就去安排了。”
伊斯摆了摆手表示他可以去了。
丹尼尔行礼离开后，伊斯对一旁的奥菲利亚说：“你觉得普雷斯找我会是什么事？”
奥菲利亚思考了一下，她从来都不是花瓶似的女子，不会对丈夫的事业一窍不通，不闻不问。“听说几天前大地之眼那边的驻地发现了大量的高硬度矿石，也许是为了这个，”奥菲利亚猜测到。
“很有可能，他这鼻子也太灵了。”伊斯啧了一声。
不一会儿，管家丹尼尔敲响了主卧的门，“主人，普雷斯先生已经在二楼的会客室等您了。”
“好的，我马上就过去。”伊斯回应道，随后转过头对奥菲利亚说：“亲爱的你要是困了就先休息，我们应该谈不了多久，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记得不许喝酒。”
西境公爵府二楼会客室。
“噢亲爱的罗斯柴尔德先生，我们有多少年没见过了！”
伊斯刚推开会客室的门就听见一个愉悦的声音，以及一个向他匀速奔来的中年胖子。显然这位给了伊斯一个大拥抱的胖子就是费奥多·普雷斯。
费奥多·普雷斯是一位第一眼看上去就很让人心情愉悦的中年男士，发福的肚子，满脸的红光，修饰精致的小胡子配上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每个人都会认为他是一位热情洋溢的绅士。
“呃……普雷斯先生，不好意思，我的记性一向不太好，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伊斯极其不适应卡普的拥抱风俗，当然了，在正式场合贵族们不会如此失礼，这只是私下里表达亲近的礼仪，前几年从北边的卡尔斯鲁厄共和国流传到卡普的。
普雷斯顿了一下，他没有料到伊斯会在这个问题上较真，他其实只不过是客气地拉近距离而已，但商人的优秀口才让他没有愣太久，立刻便反应过来并转移了话题：“那是许多年前了，我想我们可以换一个更适宜的时间再来回忆过去，珍贵的蜜月期的夜晚可不能浪费在我一个油腻的商人身上。噢顺便为我这么晚的来访向您致歉。”
伊斯也没有继续在“上次见面是哪年”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也看得出来普雷斯只是客气客气，但他就是对普雷斯的夜晚造访不太高兴，忍不住想噎普雷斯一下，既然普雷斯把话题转到了正事的方向，又道了歉，伊斯也不介意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
“没关系，我今天晚上并没有其他的安排，不知道普雷斯先生忙中抽空来我府上是有什么事？”伊斯主动问道。
普雷斯依旧笑眯眯地说：“帝国地质协会对大地之眼的地质价值评价前两天出来了，报告上说大地之眼附近在浅层应该埋藏有大量适宜炼钢的矿物……”
伊斯打断了普雷斯的话，故作惊讶地说道：“啊是吗，我安排在那边的驻地和团队可真是吃干饭的，远在千里之外的帝国地质协会都能做出研究成果，他们竟然什么也没给我汇报”
普雷斯见伊斯不打算松口，暗中咬了咬牙，准备放弃一部分利益来换取西境公爵的好感与更长远的好处：“听说那边挖出了很多的高硬度矿石，我代表联合矿业公司愿与罗斯柴尔德家族合作进行开采。”
伊斯哈哈笑了两声，对普雷斯说：“讲讲你的条件吧。”
普雷斯心知有戏，赶紧说：“我们免费提供技术与设备，但是开采出来的全部矿石全部归我们，当然，我们会以溢出市价百分之二十的价格收购。”
“技术和设备不需要免费，我只希望我能有这批矿石炼出的成钢的优先购买权，并且低于市价百分之三十。”伊斯给出了他的条件。
“不可能。”普雷斯摇头，“我们也只是加工后转手倒卖而已，没有多少钱可赚的呀，百分之三十的压价也太……”他没有继续往下说，显得很为难。
伊斯哼了一声，道：“采矿只是整个矿石产业链的最上游产业，后边的利润哪一环不比这个高，跟我哭穷可就没意思了。”
被揭穿的普雷斯脸上丝毫不见尴尬，继续商谈起价码。
最终二者以双方都满意的条件完成了这次交易，在合约书上签完字之后，普雷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伊斯说：“对了，伊斯，噢我可以这样称呼我的生意伙伴吗，你不介意的吧，总之，明天咱们的陛下莱昂三世将会在中心广场出巡，接受民众的欢迎，你会去吗？”
伊斯想了想，明天好像没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带奥菲利亚去见见她推崇备至的莱昂三世似乎也不错，于是说道：“我想我会去，奥菲利亚一直很欣赏陛下的天分与才干。”
“那可太好了，明天一起去怎么样，真是多亏了莱昂三世陛下发明的通讯装置，我才能这么快知道西境有着丰富的矿藏，我和我的夫人也是陛下的崇拜者之一，但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商人，一个小小的商人，并不能给她一个靠前的位置，能沾公爵的光那最好不过了。”普雷斯那张亲和的脸让人实在不忍拒绝。
伊斯答应了下来。
……
罗斯柴尔德城上空接近云层的地方。
牵着里希特的小手，伊斯的故事讲到了末尾：“……于是，就在莱昂三世陛下经过我们面前的时候，意外突然发生了，他的脑袋就像一个充气的气球一样膨胀然后炸开，他炸得满天都是。而作为一个醉心于政务与科技的皇帝，他并没有多么强大的实力。面对这样诡异的刺杀，皇室的护卫也没有来得及挽救他的性命，一代天才皇帝就此逝世。
但对我们来说，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到来。那个时候距离莱昂三世最近的是我们，没有任何计划，突然出现在卡普的也是我们，而你的母亲奥菲利亚，是南大陆上刚刚与奥芬巴赫结束了战争的利欧王国的紫罗兰伯爵的女儿，这些理由都将嫌疑指向了你的母亲，或许其中还有‘恶魔憎恨派’的贵族在推动。
你的母亲遭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她被带走接受了拷问，我只恨我那段时间沉溺于爱情与游历，疏于实力的提升，没有打过那几个服务于皇室的老东西。
后来听说他们查出了真正的行凶者，但我已经不关心这些事情了，我带着被释放的奥菲利亚愤怒地回到了罗斯柴尔德的城堡，已有身孕的她状况不太好，在两年后生下了你，她却没有挺过去……”
伊斯抬起头望向天空，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这些事情，有些是我那个时候的经历，有些是我这些年多方打探的结果，有些是推断。不得不说，这不是一场多周密的袭击，但却是一桩精心设计的栽赃陷害。”
里希特仅有十四岁的小脑袋此时有点不太够用，他吃力地理解着这场阴谋，并提出了几个疑问：“策划者是那个邀请你们去中心广场的费奥多·普雷斯吗？”
伊斯摇了摇头，对里希特说：“我起初也怀疑过他，但他也是受害者之一，他和他的夫人当时就站在我们旁边，虽然他们的嫌疑低很多，但事后他还是变卖了他在矿业公司全部的股权以及花光了几乎所有积蓄才解决。”
“那那些坏人为什么要栽赃母亲？”里希特还有一个问题。
“很棒，能立刻想到关键点上，我当时完全没有思考这个问题。”伊斯不吝啬地夸赞了一句，“我想，大概是为了利用我和奥菲利亚的身份，制造烟雾弹，引导舆论的走向，以便真正的凶手淡出人们的视线，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们推出替死鬼之后，再出来收获最大的利益。”
“所以那个最终被查出来的人其实只是替死鬼是吗？”里希特问道，“那最后收获利益的是谁？”
伊斯点点头表示肯定，但对儿子的最后一个问题沉默了几秒，里希特抬头的瞬间似乎看见父亲那张永远威严的脸上滚落了两滴水珠，但立刻又蒸发殆尽。
伊斯嗓音沙哑：“我不知道……我对不起奥菲利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