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闻此言,汉普顿太太立时大哭起来。
“艾克,你是医生,你一定有办法,你一定有办法的!”多丽丝过来,拉住了艾克,泪流满面,泣声求恳。
艾克这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立在那里,觉得一股灵息不知从何处袭来,直入他的心魂,使他在那一刹那天眼疾开,神魂同启,对自己所习所见所闻所感的一切都有了新的认知,医学也好,药理也好,原先不太在意,从未走心的东西此刻忽然在自己的脑海中重新分类,重新组合,竟然形成了一个惊人的认知系统。他体内暗含的那股灵血,这时也慢慢地激腾起来,令他眼神明亮,直视事物的最本质的一面。先前在来上房之前路过的那个花圃,忽地历历在目,每一株花,每一棵草,甚至每一样蔬菜都闪现在他的眼前,形成了各式各样的药方诊谱,不由得他一时间有些发呆,不明白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多丽丝反复摇了他好几次,才把他从梦一样的感觉中惊醒。艾克回过了神,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多丽丝,心中已是胸有成竹。
“速去采来银茯苓、乌谷花、金边莲、羊屎草,再加上后院桃树上的最黑最大的那片桃叶。”
“这些……”
“这些都是院内花圃中的植物。
“明白。”玛莎最先听懂,抢先一步,跑出门去,到花圃之中去挖药草。
“再到邻居家的果园里去讨要两棵蚺蛇鞭、一棵九里鸣。”
老巴顿应声而去,因为那邻居家的情况他比较清楚,是一个酷爱种药植花的老友之家。
不一会,玛莎和老巴顿都把艾克所指的药草都采集回来了,艾克指示他们立刻动手,把药草混在一起捣烂,再用高火熬药,不多时就有一大碗乌蓝色的药汤端来了,交到艾克手里。艾克命人扶起老爷,由他亲自在那里喂药。汉普顿这时已经面如锅底,双目紧闭,牙关咬得如同石头,分明连三分生气都不在了,哪里还能张得开口?艾克暗启心力,一股灵息自膻中逸出,又一次,他感到了自己心中的那个小碧人出现了,顺着精脉,纵跳起伏,终于跃到了艾克的任督二脉相汇之处,一声轻吁,便有两道灵光自艾克的眼中射出,直入汉普通的中庭之穴。手扶老爷的巴顿忽觉老爷的身子一颤,嘴巴张开了一道缝。艾克在那里早就等着这个机会,再催内力,就把那一碗药缓缓送入他的口中。
所有的人都在那里睁大眼睛,看着艾克做完这一切,再看向汉普顿老爷,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只见汉普顿躺在那里,喉结似乎动了一下,眼皮在那里微微颤了两颤,然后,便再不闻动静。
他的脸色忽然又开始变了。
那张苍老的脸上本是一片黑色,这时开始由黑转白,再由白转红。眨眼之间,竟然在那里发生了七种光色的变化,看上去诡异至极,因为艾克发现没有一样色彩是正常的颜色,那黑不是正经的黑,白不是普通的白,红色看上去带有乌青,蓝色之中又透出一股血腥。他明白这是病情在加重,毒气在攻心的缘故,立时脸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所有的人也都看出了情形不对,汉普顿太太再也忍不住,放声大恸。多丽丝一边哭一边带着怨恨看着艾克,好像在说你到底是什么医生?你究竟有没有本事?你是来治病还是来害人的?艾克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心里却明白,如果汉普顿死在自己手里,那他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即使汉普顿家不拿他去法办,他自己也无地自容,立时要断喉以献天下了。情急之下,他的头脑有点混乱,一闪身他就冲进了火房,所有剩余的药草都在那里放着,他要亲自检看是不是下人们手忙脚乱,给采错了。
细看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艾克又在火房里亲自动手,要为汉普顿老爷煎药。他把所有的药草都重新整理,细细分类,又将其分量再稍稍加重一些,然后,拿过一把菜刀,要将药草细细切碎再行熬制,认为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发挥其药效。心里太慌乱,情急之下他的手劲没有使稳,一下子就切破了自己的手指,他这时本来要去包扎下,但是一想病人的情况危急万分所有的人都在屋里等着他,便顾不得自己的伤口,快速将药草切好,放在锅里加大火煎熬,很快地,就熬成了新的一大碗药,端起来回到上房,又一次,用跟上次同样的手法将那药液喂了下去。
喂完之后,艾克带着一种绝望的神情看着病人,所有的人也都在一边呆看着老爷,没有任何人相信会有效果,更不会再相信艾克会创造奇迹了。
汉普顿太太,还有多丽丝和小玛莎,甚至都酝酿好了情绪,准备在下一分钟看着老爷断气,然后大放悲声。
万没想到,就在这时,奇迹出现了。
先是听到雷鸣一般的响声,不是来自别处,而是发自汉普顿老爷的肚子,从闷闷的沉雷,到响亮的炸雷,惊得屋内的人都呆住了,张大嘴巴,不明所以。接下,就见汉普顿的脸色也在地里开始转变,再不是那种灰灰的乌乌的颜色吓人的病色,而是一点点在转为血色,透出一种元气在体内恢得的迹象。再过一分钟,汉普顿竟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了众人一眼,似乎要说什么,话未出口,就张开嘴喷出了一口血。
那是乌黑乌黑的血,一看就是带着剧毒之质,不但从嘴里喷,连鼻子里也有黑血在射出。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腥臭之味,中人欲呕。巴顿连忙取来了一个大盆,让老爷朝着那里狂吐。很快地乌血转淡,再吐了一会,病人的脸色更显正常,身子一软,又在那里躺了下去,似乎是又一次睡着了。
“好了,没事了!”多丽丝最先叫了起来。
“谢天谢地,总算救过来了。”汉普顿太太感激地看着艾克。
“哎呀,你的手?怎么出血了?”玛莎惊讶地叫着,指着艾克的左手。
他的那只手的中指,这时还有鲜血在一滴一滴往下流。
就在玛莎在那里大惊小怪地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艾克一下子就明白了:是他的血。先前自己所制的药方之所以不管用,就是因为它们的搭配虽然合理,药性虽然充足,但是对老汉普顿来说却起不到作用,原因就在于在那里面缺少了某种东西,现在明白了,那东西就是自己的血。艾克阴错阳差,在火房里弄伤了自己的手,血流出来,滴到了药草之上,当时在惶急之中他没有顾得上把污染了的药草捡出来,一起熬到了药汤之中,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奇迹。艾克回想刚才的情形,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了一个刚刚忽略的场景:就在他亲手给汉普顿喂药之时,手指上的那个口子又一次将两滴血滴了下来,进入了药碗之中。
忆到此际,心神同栗。
自己的血居然有这样的效果,对艾克而言,这如同在大白天见了鬼一样,觉得匪夷所思,极为恐怖。他不由得要回头看看自己的身后,是不是有鬼影子躲在那里,操纵着什么。莫非自己在监狱医院的际遇,在那间可怕的实验室里所碰到的骷面女、木模特,还有那个怪怪玻璃室内的章鱼、蜈蚣,特别是那颗红球果……是它们组合成一起,形成了我的一种神异的血精,使我变得与先前再不一样?果真如此,那么自己现在的血气之中是不是已经有了某种毒性,或者,某种魔性?当自己无意之间将一滴血滴入草药时,便将它化成了一种魔药?想到这里,艾克觉得一丝戾气就从脚底升起,直冲脑顶。一时间他竟然觉得自己的身上充满了邪性,甚至自己的思想也与以前完全不一样。如果说表面上看,自己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存在,在内心里,是不是,已经被它,那个红球果,或者,那些异邪之类完全占领?
暗暗地,他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往下深想了。
这时,汉普顿老爷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又坐在了大椅子之中,看着艾克,面带一种慈祥的微笑。
“谢谢你,刚才救了我。”汉普顿说。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艾克道。
汉普顿的脸上不但没有了病色,相反,这时的他竟显得红光满面,带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健康之气。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艾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便说,有什么想法在心里升起,却又一个劲地在那里压抑着。正因如此,他的坐姿,他端起水烟袋抽烟的样子,还有他看向艾克时脸上显出的那种笑容,才有一种极不自然的成分隐含其中。
艾克的心里不由一沉。
他觉得这个汉普顿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变得令他有些疑惑。是那几味药草吗?还是自己滴进去的那几滴血?艾克宁愿相信是药草的作用,是自己靠着一股神意所调制出来的专门克毒的配方。但是同时在心里,他却有着另一个想法,一个令他感到悚惧的想法,那就是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他的血在其中发挥了关键作用这一点才是真的。那不是普通的血,经过实验室的化合,现在在艾克身上流淌的血液里已经有一种魔性,说它是魔血有点过分,但,艾克此时分明能感到了一种异类,一种外接,一种与自己的本性格格不入的东西,已经深入肌理,化入血液,溶入了他的每一个细胞。
“刚才话没说完。你好像对我家与法斯斯家的赌赛,有自己的什么想法。能否说来听听?”
“呵,是这样。”艾克咽了口唾液。“现在敢问老爷,与法克斯家赌猎,你们可有必胜的把握?”
“这个……当然没有……”
“但是,然而,如果,假如你让我参与,我就可以告诉你,”艾克在那里干咳了一声,抬起头来,朗声说道:“本人保证你们必胜,换句话说,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助你们夺得这场赌赛的头筹,一战成功!”
“你说什么?”
“既然你没听清,我就再说一遍:如果让我参加这次猎赛,本人定会让你们留住女儿,把那个在我看来一钱不值的上门女婿娶进门来,现在,明白了吗?”
艾克这时处在一种自己也觉得意外的心理状态中,言语激烈,信心暴棚,神情之中透出了一种睥睨群小的得色,这与他平时的为人,与他的天生儒弱的性格,与他过往之时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大相径庭,这一点连他自己也感到纳罕。越是有这样的感觉,他发现自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站在屋中,对着汉普顿一家人,特别是对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他现在不再是什么男仆,不再是小姐屋里的“书僮”,而是一个指点江山的英雄豪杰了。
艾克现在越来越能肯定,一切都是那个影子在搞鬼,是它在什么地方操纵着自己,如果他没有猜错,它与那个红球果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说不定就是红球果自己,或者说,是它化成了红球果的样子,实际上,它是一个艾克到现在还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邪灵。又一次,他转动眼珠,想在屋子里发现它的踪影。又一次,他一无所见,只是觉得邪息阵阵,阴气重重,令他感到了一股透彻心脾的阴冷。就像是一个被阴鬼附体的人一样,艾克觉得自己的头脑混乱,思想冲突,自己所思与自己的意志在那里矛盾,自己一心要表现出来的行为,与自己的真实性格完全不合,恍惚之间,他似乎变成了一个阴魂的玩偶。这个感觉,让他在那里一边惊悸,一边又产生一股从未有过的激动。
“你……真能打败法克斯家?真能赢下这场猎赛?”汉普顿老爷有些激动了。这,从他的水汪汪眼看就要流泪的眼睛里,从他白胡子上不何时挂上的口水里,从他手上端着的那杆水烟袋过了电一般的颤抖里,可以看出来。
“向天上的上帝保证!”
汉普顿老爷想了许久,终于慢慢地点头。
“好,我们两家的赌猎大赛,你算一个当家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