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华城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他们还了马,慢慢悠悠地朝嬉云走去。
周围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兴奋地谈论着什么,说着说着还跑了起来。江楚随手抓住了一个,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那个小弟跑得飞快,突然被人揪住了,心急火燎地立马就要开骂,可一看到抓他的人是江楚,满脸的怒色顿时变成了笑意:“熙春堂在演皮影戏呢。这熙春堂好不容易来这么一次,大家都抢着前排去看呢。”
江楚放了那个人,道了声谢。
那人好像还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但一看到余顾那张黑沉沉的脸,连忙说了声不谢就跑了。
余顾看着江楚笑道:“想去看吗?”
江楚点了点头。
“走着。”
“好勒!”江楚一把抓住了余顾的手,突如其来的寒意让余顾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江楚抱歉地吐了吐舌头,拉着余顾就跑了起来。
熙春堂在逢年过节演大戏的广场里搭了个简易的台子,江楚他们到的时候,戏已经开演了。座位是早就没有了的,他们只能在最后面找个合适的角度,站着观看了。
反正江楚在意的不是戏,而是身边这个人,站那儿看都是一样的。
幕布上的影子忽上忽下,一个具有浓厚的民间味道的声腔在讲诉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个国家......”
突然响起的梆子声引来一阵惊呼,看戏人的心情随着老人的讲诉和皮影的起落而跌宕起伏。
在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中,江楚突然踮起脚,快速地在余顾脸上亲了一下。
余顾看了一眼周围密密麻麻地的人,手心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虽然他们站在角落里,也没有人会来注意他们,余顾的脸还是瞬间滚烫了起来,幸好有夜色帮他遮挡遮挡,否则江楚肯定要笑他。
余顾扳过江楚的肩膀,让她的脑袋直视着戏台,沉声道:“认真看戏。”
“我在看啊。”江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即使看不见,余顾也能想象得到她此刻笑得有多么灿烂
“你看的是戏吗?”余顾沉声道。
“你比戏还要好看。”
余顾拿江楚没有办法了,他从来没遇到过这么......这么随性的人。
他要是不回江楚的话,显得他心虚。男人怎么能在女人面前心虚呢?
余顾突然俯身,小鸡啄米一样在江楚的脸上啄了一下。然后快速抬起了脑袋,一本正经地盯着戏台。
戏中的那个女人马上就要死了,正在说她的遗言。讲述人的声音苍老又幽怨,像是来自无人谷的风。周围的氛围被渲染得沉重忧郁。
可是余顾,你这勾起来的嘴角是怎么回事?
江楚抓着余顾的手,在他的手心轻轻掐了一下。
余顾不甘示弱,加大力气把江楚的手握紧了,让它动弹不得。
江楚非要动。
余顾就不要它动。
两个人较着劲较着劲,动作就有些不受控制了。江楚用另一只手去扳,可余顾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她以前怎么没觉得余顾的力气这么大啊?
江楚奋力往后一抽,撞在了一个看戏人的身上。
“干什么呢!?”那人脸上还挂着两滴眼泪,一看就是入戏太深,猛地被人打断了情绪,不满地看着二人。
余顾连忙给那人道了个歉,拉着江楚跑了。
跑的时候还听见那人说:“真是世风日下啊,大晚上的什么德性!”
两人边跑边笑,直到都跑不动了才停下来。就算忙着喘气笑声也没停,银临般的笑声在夜风里回响不停。
江楚的手还握在余顾的手心。
也许并不是她力气没有余顾大,只是她根本不想抽出来而已。
就这样握着吧,一直握着不要松开。
“余大哥,你背我回去吧。”
余顾愣了一下,笑着应道:“好。”
远离了看戏的广场,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每个人都待在自己或大或小的家里,一个人或两个人。
江楚躺在余顾的背上,嗅着属于他的味道。寂静的街道上,余顾的脚步声很轻,但江楚每一下都听得很清楚。
“余大哥,你不怕我吗?”
从鬼域回来后,江楚就一直想问他这个问题。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不好,哪怕她跟余顾说成亲的时候。可是,昨天余顾跟她求婚的时候,她却突然害怕了。
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想过无数的想法。余顾为什么不害怕她?为什么他愿意和一只鬼成亲呢?
她早就知道余顾和正常人不一样,可她不愿意去深究,她怕得到自己不愿意面对的结果。
听说人类最擅长自欺欺人。江楚一直对这种行为很不屑,直到感受到了它带来的好处之后,才发现原来那么多人喜欢它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为什么要怕你?”余顾反问道。
余顾的呼吸有些急促,背了这么长一段路,应该累了吧。
“我可是鬼啊。”江楚的头埋在余顾的颈间,声音闷闷的。
余顾没有立刻回答江楚的问题,慢慢在石板路上走着,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很仔细,他的背上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一个他很喜欢、受伤了会他会心疼的人。
他很喜欢江楚,可是他不能说出来,说了就没有退路了。
细碎地夜风吹散了余顾的头发,江楚轻轻地把它们拾起,别在余顾的耳后。
“我见过很多人,比鬼还要可怕。”余顾突然道。
“那你呢?你是什么样的人?”
余顾的手往上提了提,江楚的身体贴着余顾的背往上蹦了蹦。江楚看不见余顾的脸,只听见他说:“你觉得呢?”
“你是我喜欢的人。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你这种逻辑很危险啊。”余顾笑道。
后来余顾还说了什么,江楚没有听见了。她趴在余顾的背上,睡得正香。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嬉云那张又大又软的床上,窗外明月高悬。
江楚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傻笑了起来。
“好开心啊~~”
门外,莺儿指着自己的脑袋,坚定对叶辰道:“肯定出问题了。”
江楚兴奋了一夜,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一想到马上就要成为余顾的妻子了,怎么还睡得着呢。她打算去找一趟吴婶,请教请教一个新娘子应该做什么。虽然她已经是成过一次亲的人了,但那次成亲她除了出席,什么也没参与。这么多年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让她学习,也没有人教她成亲到底是个什么流程。按照她的想法,就是一切从简,只要有两个人就好了。可余顾是个凡人,是个生活在世俗里的人,她就不能这么任性了。她得按照人世的规矩来。
江楚兴奋地蹦跶着,一路上嘴角就没掉下来过。她到的时候,孩子们都还没起床,吴婶正在厨房准备早饭。
“吴婶。”
吴婶高兴地看着江楚,笑得春风满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梅开二度了。
“吴婶,你怎么这么高兴啊?”
“我替你高兴啊。”吴婶把面条下到沸水里,用筷子搅了两下,水面滚起一层白色的泡沫,吴婶看着泡沫涌起又消失,突然叹了一口气:“江姑娘,你能找到一个好的归宿,我很高兴。”
江楚看着吴婶,想问的话一下子就问不出来了。
“真的,江姑娘。虽然你看起来很懂事像个大人,可是在我的心里啊,你只是个孩子。还是最难管教的那个。”
“吴婶~”江楚激动的心终于平静了一点,感动地看着吴婶。她和吴婶的交流并不多,吴婶也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很少找她问东问西。没想到,她居然一直这么关心自己。
这些年,她到底是错过了多少关心啊。
吴婶洗了个大盆子,用筷尖挑起面条看了看,又重新放了下去,语重心长地道:“江姑娘,你知道人为什么要成亲吗?”
“两个人相互喜欢,想要把对方留在身边就成亲了啊。”江楚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吴婶看了江楚一眼,笑道:“成亲不是这么简单的。成亲意味着两个家庭的组合,两种血脉的融合,你的人生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你的弱点会变多,你的顾忌也会越来越多。”
江楚听得一愣一愣的,吴婶说得很深情,可她一句也没听懂。
吴婶看着懵懵懂懂的江楚,摇了摇头。把面条盛在了大盆子里,对江楚道:“你帮我端出去吧,我去喊崽子们起来吃饭了。”
江楚一路上都在思考吴婶的话,走到了饭厅都不知道。
艾君第一个跑出来,看着端着一大盆面站在桌子前发呆的江楚,用手指戳了戳她:“姐姐,你手不酸吗?”
江楚啊了一声,连忙把面放好。孩子们拿着碗和筷子,哈哈哈笑了起来。孩子们的笑声毫无顾忌,放肆张扬,响彻在清晨的慈幼局。
江楚拉过吴婶的袖子,小声道:“吴婶,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我这不是特意来请教你的吗?你就当一回我的夫子先生呗。”
吴婶白了她一眼,忍不住笑道:“夫子我可不敢当,你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好了。你吃面吗?”
“不了不了。”江楚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条,连忙摆手道。
江楚围着饭桌巡视了一圈,看着崽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轻轻地笑了。
“咦~”江楚突然皱了皱眉:“小端呢?”
那天小捡抛下小端一个人跑了之后,江楚就把小端带到了慈幼局,希望他能在这里重新找到一个家。可是,他的身上老是有小捡的影子,在慈幼局也和大家融不到一块去。
“他说他不舒服,不吃饭了。”艾君从碗里抬起头道。
江楚皱眉道:“我去看看他。”
对于像小端和小捡这样的孩子,江楚很心痛也很无奈。孩子们一旦被伤害,不仅会留下一生的伤痕,还会失去对善恶的判断。
江楚一直认为,没有人生来就是魔鬼,只有人才能让人变成魔鬼。
她琢磨了一路的措辞,应该怎么说才能让小端不抵抗又听话,可她准备了一路,却在打开门的一瞬间愣住了:“余大哥,你怎么在这?”
小端蜷缩在床铺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埋着头。
余顾站在小端的床前,冷漠得都不像江楚认识的那个人了。
“你杀了人,必须跟我回去。”余顾沉声道,他那张本来就很坚毅的脸此刻凌厉得有些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