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这是第五卷“北魏梦缘”的第二章。
*
左彰鸿在茫茫的冰冻的原野上一边念着《左氏家训诗》，一边挪着脚步。意识正在一点一点迷糊时，忽然，他撞到了一个硬硬的物体。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堵墙。他心砰然一动，一抬头，看到了一个门，上面写着“清静寺”三个大字。他一头撞了进去，只走了五步，便倒在了地上。
左彰鸿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温暖的床榻上。跟前，坐着一个僧人。僧人的形象在左彰鸿的眼里渐渐地由模糊变清晰。他目光有神，静穆而温和；眉骨峻峭，额头清朗；两颊红光，胡须灰白。僧人正端着碗，喂自己汤水。那汤水温温的，直淌入左彰鸿的肺腑。
左彰鸿心头闪过的顾虑片刻消失。
“你醒啦？感觉如何？”僧人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左彰鸿只觉得周身乏力、虚弱。“请问有……有没有一点热粥？”
僧人点了点头，把头转向他身旁的小僧人。小僧人便一溜烟离开了。彰鸿感激地看着眼前的僧人，说了句：“多谢高僧救命之恩！”
僧人是这家清净寺的住持，人称静心师傅。见彰鸿作揖称谢，静心说：“佛门本应如此。”
一碗热粥下肚，左彰鸿稍稍恢复了一点体力，便向静心师傅叙说了他从广陵到河北一路的遭遇。说到家破人亡时，数度哽咽。
静心师傅的眼光充满了同情和慈悲。等彰鸿叙罢，他便问道：“公子未来有何打算？”
本来，左彰鸿对未来心中茫然，现在经静心师傅一问，突然有些咬牙切齿地回道：“我想从戎！”他想从戎，杀北魏报这家仇国恨。静心师傅听了，默不作声，片刻后他说：“公子眼下体虚，外头又战乱，还是在这里先住几日，养好了身体再说。公子觉得如何？”
彰鸿俯首作礼，再次感谢师傅的恩情。
左彰鸿在清净寺里住了几日，接触最多的是那位十三岁的小僧。小僧名释流，是静心师傅路遇并救起的北方孤儿。每天，除了干杂活外，释流就是在写字、诵经。这天，彰鸿好奇，便过来看。只见释流用毛笔写下了这些：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彰鸿勉强能读懂。接着，见释流又写下了这段：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馀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释流不仅工工整整写下了，还一遍又一遍地诵念着。
彰鸿问释流，这一段是什么意思。释流说：“这个呀，你最好要请教静心师傅。”又一转念，说：“静心师傅可能不一定告诉你呢！清净寺里的弟子，每个人都要先平心静气地做些活儿，然后开始抄写经书，师傅才会给你讲解。”
释流没有胡乱说。清净寺住持静心师傅出身农家，躬耕多年。直到现在，他仍然在清净寺后面开辟园子，亲自栽种蔬菜瓜果。
彰鸿不说话了，他转身走到一棵色叶树底下，掏出来他的左氏家训诗，轻声念了起来。
静心师傅过来了，他悄悄地站到了左彰鸿身后，看着那家训诗，听着彰鸿的诵念。左彰鸿刚落难到清静寺的那两天里，静心本想这位遭逢重难的少年，或许可以被栽培成为一根佛门好苗。不过，接下来的几天，他渐渐觉得这个出自江南豪门兼兵戎之家的少年尘缘未了，尘情太重。等到彰鸿念完了家训诗，静心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彰鸿一见，连忙收起家训和家史来，向静心作礼。
“我看你身体养得差不多了，是到了离开清净寺的时候了。”静心说。左彰鸿一听，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说：“天地之大，现在却没有彰鸿可去之处。恳请恩师指点一二！”
静心说：“你往东去吧，往东去，有乡村田野，总能找到你有缘的人和地方。”
两天后，左彰鸿重新背上行囊，告别静心师傅、释流小师弟及清净寺里的众僧兄弟。
“彰鸿哥哥，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呀？”释流眼睛眨巴着问。彰鸿一愣，实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能回到这里，便说：“释流师弟，不会很久的。我会尽快再来看你的！”正说着，静心师傅来了。天冷，静心师傅特意在彰鸿身上加了一件他自己亲手缝制的衣服，还给了他一根木仗，说是既可当拐杖，也可防身。
彰鸿心中大感。他俯首跪地泣言：“静心师傅和清净寺的大恩大德，彰鸿永世不忘！”说完连磕三响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