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况下,伴随着恐慌而来的必然是混乱。
胡洪伟作为一个合格的领导,更是对这个道理心知肚明。虽然他之前没有太多处理突发事件的经验,可是在现在这种状况下,稍微合格一些的高层领导都会知道应该把一件事情放在首位:
搞清楚自己在哪里!
“大家不要慌乱!现在所有人动起来,去大楼里面找出全部能用的通讯设备,电话、手机、对讲机,就连收音机和电视也别放过!第二就是望远镜,小刘,你赶紧带上两个人去咱们的老库房,看看那里有没有!快点啊!”
“知道了胡总!”小刘的全名叫刘夫清,刚刚研究生毕业不久就来到这个小机械厂来给胡洪伟当秘书了。
别看胡厂长平时吊儿郎当的,等到了真出了事儿的时候还得指望他。
在群龙无首的时候,群体里的每一个个体出于某种从众心理,都会下意识地听从人群中最响亮最坚定的那个声音,而群体中已经建立起来的领导和等级机构也会相应地发挥作用。
看到大家全都呼啦啦散去、有条不紊地开始行动之后,胡洪伟才捏了一把汗,松了一口气。“好歹我的话现在暂时还好使!”厂长心里一阵后怕。他知道,不管他们现在面临的是什么情况,他这个一把手都必须确保大家每时每刻都有事情干。只要人们停下来,那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就会是必然的,各种猜测和谣言也会产生,到那时候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恐慌情绪就又会返潮。
在整个办公楼和厂房内刮地三尺之后,众人终于把所有通讯设备都找齐了。不出乎胡厂长的意料,一切设备都没有了信号--整个工厂就好像被一个巨大的罩子给屏蔽了。
“这周围是不是有什么强磁场啊?要不然咱们所有的电子产品怎么可能齐刷刷地一点信号都没有?!”一个戴着眼镜的李姓工程师满脸的难以置信。
胡洪伟对于这种现象则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和解释。豆大的汗珠此时正从他那已经开始谢顶的头皮上流下来:“不......不不不,这周围没有什么磁场,我们的电子设备收不到信号,只是因为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没有卫星、没有信号塔、没有基站......什么都没有,一点儿也没有,要不然就是这些中继设施离我们实在太遥远了。”
人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一会儿,有一个车间的钳工终于沉不住气了。
“大伙儿,咱们不会是......穿越了吧?!”
在后来胡洪伟撰写的回忆录里面,他分析说其实当时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是穿越了。可是这种事情又实在是太过离奇、太过荒谬,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以至于没有人敢把自己内心的真实猜测和想法说出来--所有人都不愿意当那个揭开皇帝的新装的无知顽童,所有人都不想面对其他人那关爱智障的眼神。
不过么,这个名叫季斯年的老钳工倒是很有勇气敢为天下先,做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对于他来说,幸运的是,就在他这句话刚说出来没十几秒,刘秘书和几个人拿来了望远镜和指南针,避免了他的尴尬。
“快看看快看看!谁眼神好?”
“到高处去!这里什么都看不见!”
众人七嘴八舌地起着哄。
最后还是安保处冉处长自告奋勇,拿着望远镜重新爬上五层楼,然后借着梯子爬上了楼顶上的信号接收塔,举起望远镜向远处眺望。
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其他人也都不愿意在一楼焦灼地等待,都陆陆续续地跟着冉处长和胡厂长上了五楼。大多数人还是拼命地催促着,另一些人等不及了,干脆自己跑到楼顶边缘,手搭凉棚四处张望。
过了不知道多久,冉光枢才放下望远镜,慢慢地从信号塔上爬了下来。
“胡总,这可真是邪了门了!”他理顺了被风吹乱的发型,“我根本看不出这里是哪儿,只知道这肯定不是咱们县!周围能看到其他好些建筑物,有几个也是工厂,靠河的那边好像还有水电站、自来水厂和两座船厂,但是我都不认识!楼顶上也大多没有招牌什么的,看不出地名!”
“还有,我总觉得这地儿透着一丝古怪!”安保处长的眉头皱了起来,“我是说这儿的地形地貌和河流走向,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我曾经来过这儿似的!”
胡洪伟知道冉处长是个退伍转业军人。这家伙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可是城府极深、心思缜密。最关键的是,他有一种上过战场的军人才有的直觉--而且经验告诉厂长,安保处长的直觉一般都很准。
“胡老板,我跟你一块儿上去再看一下!”人群里响起喊声。说话的人叫李陵。这个和西汉将领重名的厂内审计处的处长相当年轻,不到而立之年就来厂里上班了,而且这家伙不但业务娴熟,研究中国历史、山川地理、风土人情什么的也很有一套,经常自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平时他在厂里时不时地就卖弄他那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知识积累,其他人也没少嘲讽他,不过他这个人神经比较大条,一般都是哈哈一笑一带而过。可是今天不一样了,他一自告奋勇,其他人都纷纷把热切期待的目光投向了他。
“老李,这回就靠你了!”
“李秀才,你知道的不少,这回能派上用场了,可别掉链子!”
“是啊,检验你真才实学的时候到了!”
小李就这么踌躇满志的手握着指南针,和胡洪伟一起爬到了接收塔顶。
胡厂长举起望远镜,向阳光射来的方向看去。
冉处长说得没错:在机械厂的周围,远远近近零星地散落着许多建筑,能看清楚钢铁厂的高炉和烟囱、化工厂的大型储液罐、河边造船厂的干船坞、医院顶上的红十字、自来水厂的管道、矿渣堆、露天货场和办公楼房。胡洪伟甚至看到了就在他们机械厂外不远处的荒地上停着一长溜推土机、挖掘机一类的工程机械和其他若干辆卡车和重型自卸货车。再仔细一看,远处一片营区的大门上挂着一颗内含八一字样的红五星--那似乎是一座军营。
“似乎这里也是一座小镇啊,设施还挺齐全的。”胡厂长放下望远镜转过头问正向另一个方向用肉眼观察的李陵。
可是李总监没有理会自己的上司,而是自顾自地喊叫起来,声音中带着无可抑制的兴奋:
“我知道咱们在哪里啦!这里是上海!错不了的,这里就是上海!”
五楼顶上的整个人群登时鸦雀无声,似乎并没有被他的情绪所感染。
过了许久,胡厂长才开口,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小李,你确定你没有弄错吗?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是十里洋场大上海?!”
众人也都没有说话,用沉默对厂长的话表示赞同。
“真没错!不可能有问题的!”李陵为自己辩解道,“根据阳光的来向和太阳高度角判断,现在咱们的厂办公楼正门是坐西朝东,而指南针也印证了这一点。”
“咱们门前这条大河,就是大名鼎鼎的黄浦江!黄浦江是自南向北流的,大家往北看,那里就是吴淞口,黄浦江汇入长江的地方。”紧接着,李总监的手又转向相反的方向,“那边就是苏州河,苏州河汇入黄浦江的地方就是外白渡桥!外白渡桥.....诶,桥呢?!”
本来大家就由于没有望远镜的原因看不太真切远处的景物,一听到李陵这话顿时都失去了耐心,十九道关爱智障的眼神立马就向李总监投来。
“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人群中有人嘟囔了一句。
李总监的额头上流下了汗水,汗珠滴下脸颊,落到五层平台上的人群中。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的脸逐渐变得惨白,握住望远镜的手也在不断颤抖。
许久,审计总监放下望远镜。
“大伙儿,我们的确是在上海没错,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过不是上海市,而是......上海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