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母亲,浣青与李父二人终还是收拾起悲伤的情绪,开始继续他们的生活。
一年后。
李家,草堂,琴室。浣青与若若相对而坐,各自拥琴于案上。
“若若,今日我将以琴音引你入道。
此前你已经修习过数学,已谙明道求变之理,
以在心慎思而进取,明辨而缜密,审慎而确知,心回千解,自下不得,是可以得心为有而能刈进,谦不逊道。
又以见疑究理,再识自然之道,以明晓义由来衍变辩证之法,依存之道,交互之理,
再疑诸不疑,阐新义而著新章,以使穷途有路,守志不漠而常新,
以得勃发跳脱之道。
诸境于心,心中有真,安宁欢乐,心中自取,若若,你且自奏一曲,我来渡你。”便听浣青开口言道。
“嗯。”听到浣青所言,若若应答一声,轻抚琴弦,便有琴声琤然而起。
相较浣青刚来这个世界时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的无忌天真,数年过去,若若长大了不少,也变文静了许多,只是在面对浣青时却依然娇憨依旧。
数弦响过,浣青乃拨弦迎而和之。
引其意而渡其心,勃其真性,引领于前而使其可附随而递强之,
待其心脉之源,意始坚而心始定,
浣青乃作重声以励之,悄而退作辅音,以续其音而强其志,益其自强,
涵开愈广而其华愈粹,心至纯而行愈真,
淡然纯然,心内尚喜,已无所惧。
乃引其洞明而入微,迅微其志而恒定其心,
知己达志,真我一念,体己惟一。博发万物,达则至达。
乃心有念,心无念。
心有念,则万物纯然,心无念,则淡然自守。
乃至无关有无,纯如一念,
则心纯道生,守和相映,莹如一体,内外无分,真我无别,同修一体,浑为一念。
见若若已然入道,浣青乃住手停琴,独留若若细理其道,化归其心,“琤淙”良久。
良久,若若乃停琴。乃听她对浣青言道:“青哥哥,为什么我忽然感觉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听到若若的话,浣青“噗嗤”笑了一声,问道:“你哪里长大了?”
“我感觉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以前不明白的东西,”听到浣青的问话,若若眨了一下眼睛,回道:“嗯,不对,怎么又感觉一下子变小了好多呢?”
“哈……”看到若若为变大变小了感觉搞不明白而苦恼的样子,浣青忍不住大笑起来。
“青哥哥!”见到浣青非但不帮助自己,反而幸灾乐祸的样子,若若这一次的感觉倒是十分明白,她少见的对浣青生气了。
“没事,若若,你就是你,没有长大也没有变小,还是那个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我后面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女孩,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见若若开始生气的模样,浣青终于停住笑声,摸着她的头对她说道。
“嗯。”听到浣青这样说,若若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事,转而满脸期待的问道:“青哥哥,我们今天午饭吃什么呀,弹了这么久的琴,我的肚子都有点饿了?”
“好吧,今天就犒劳一下你,做韭菜炒鸡蛋给你吃。”看到若若依然一副单细胞的样子,浣青的心里也莫名的松了口气,哎呀,如果引她入了个道就把那个蠢萌可爱的小丫头给入没了,那也太可惜了。
“太好了,我最喜欢吃韭菜炒鸡蛋了。”听了浣青要给她做最喜欢的菜,小丫头开心的欢呼道。
若若在浣青入学的第二年开始跟随李母习字读书,两年以来,在李母故去之前,除音韵训诂外,若若大概已经学完了女学的书经典义,开始试着读四书五经。
在李母走后,浣青便担起了教导若若读书之责。
而为了便于教若若读书,请示李父之后,考虑到浣青已经在面临无书可读的情况,浣青得以在家中温书自读。同时也承担起了家中的内政:洗衣,做饭,喂鸡,种菜,浇园……
倒不是李父懒惰,而是浣青对生活的品质还是有着较高的要求。
最开始的日子,因为李母离世的悲伤,浣青与李父两人食不知味,倒是还能忍受。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生活对人们的移念,浮于表面的悲伤渐渐被藏在心底,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便渐渐提升上来。
在李父第n次将饭烧的五味俱全却始终难以入口后,浣青终于全面地接掌了家中的内政大权。
而在此之前,浣青已经因为看不过父亲在家务上的粗枝大叶而先后接手了喂鸡,除草,浇园,洗衣等,到现在最后一项工作——烧饭,也落入了他的手中。
而李父现在只剩下了惟一的一项替家里挣取收入的工作——去学馆教书。
在李父的角度,浣青少年得志,锐气太盛,让他多经历一些生活的磨炼却是一件好事,故对浣青的作为,李父虽然不忍但还是选择了默认。
是以浣青在家中,除了教导若若,做好家务,温书之余,也开始思考接下来的生活规划和修行上的进取打算。
首先,研明医学,光大医道是他已经立志一定要去做的。
习遍古今,博纳中外,悉本人身,悉微己身,皆悉洞明,
不以己道,行诸他身,不以臆察,以下断论,
实行切效,审慎幽深,以利他人。
凡致于病,致败与恢复为相峙之两趋,两衡已确,求诸内外,人身为小衡,世之长存为大衡,皆有相关相生相克之道,洞明此理,则万事可解。
其二,万事相形以相察,既罹天道断志阻情之苦,浣青乃问志于心,道心再动,乃悟惟一之理,斗胜之道。
内外相搏,道生无尽,我意惟一,一以生变。
下志于心,形于日常,因斗胜之意,浣青从此喜欢上了武道。
取武道之精妙意,借武以参玄,借武以修真,借武以定志。
大诚之意,以重归历下意,借以修实。
其三,经商。足够多的财富和一大批能够为他所用的手下和耳目将是浣青为了实现他的人生志向所需要借势的很重要的一步。
当然现在他的年龄和他所处的山村的环境,都还没有让他开启他庞大的经商战略的条件。
但他已经预见和决定打造属于他的商业帝国的开始就在他十二岁父亲允许他进城考取功名之时。
其四,立言以立功。
既为圣人弟子,必常有兼济天下之宏愿。以往圣相继,薪火相传,凡学有所成,必亦常起继往开来之伟志。
浣青乃起宏愿,以古之先民开路艰难,险衅难存,战战兢微,苟至我辈。
上溯千年以往,战争绵亘,灾难疾病嗜命夺人,幸每有圣贤扶危救世。人道开拓,多辛不易,却存续万载。
为继往开来,当取惟真惟益之真智真慧真识,集为永序,后来者添益之,以为我人族存续之道章,维珍维重,当以大名,是为我人道之大序。
其五,温书。以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此为常敬之道。
确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浣青又开始了平淡而规律的生活。
为了穷究医道,浣青托人买来了市面上能买到的大部分医书。
先是把它们通读了一遍,大概知晓了书中所说的医义医理,
然后据典而研,以最精微的道心把自己的身体从整体到部分,再从最微小的构成到它们如何全部联系在一起成为了一个完美的生命,彻底不留疑问的研究了一遍。
又医武不分家,浣青自始习武道,每日必存神运气,体我一念,体生我在,我在念起,念起归我,身体诸般变化,皆洞若观火。
以此所得,补益医道,则医道日进。
又以医道之高屋建瓴,以尽精微,以得天和,以补漏缺,则能以最适宜的身体极尽武道。
浣青每日习武,意随身动,行与意合,我行我志,志我一行,竟宛似重新拥有了这具身体。
并在那一瞬间,让他成为了真正的自己,我在,一心,一意,一如,一志,求真,得道。
我来我在,我止我愿,我行我现,行此一身,此身即我,我即此身,此身为我,故无此身,通(同)我惟一,我道惟一,我身故我,故有我身,我身即我,我即我身,我来我在,有我无它。
故浣青在动静变化之间执一以尽道参玄,在修身行意之间允执更始以尽意求真,在砺武守下之间以明心定志。日日如此,以见子情。
惟浣青因天道所伤未愈,真我尚未完全接续,运转之时还不能完全通畅。
所以使气运力,使意用志,浣青皆压在一个可以通畅的极限下,而意之未尽处,浣青则压迫自己真我与真灵的所有潜力,迫使自己达成比未受伤时更完美的结果。
所以天道之伤是伤势,亦是砥砺,也是浣青我道更进一步的契机。
所以他会保留这份伤势,直到他的真灵真我砥砺大成,这份伤势对他再无所拘。
进无可进,便是他真我合一,入大道时。
若若既然已经入道,其心思空灵敏捷,数倍于从前,浣青乃允其自学,只择日为她开讲一番经义,补其不足之处。
且参照若若所入之道,浣青乃作兰若十二曲以授之,以助其成就真极。
此后很长一段时光,琴声阵阵,琅琅书声,鸡犬相闻,炊烟静起,山村无事。
这一日,又是黄昏时候。
学习了一天,浣青领着若若坐在村口玩耍放松一下,等着今天进山的关叔叔回家。
早上的时候关叔叔约了李父晚上喝酒,所以忧姨今天没有进山采药,而是在家准备晚上的酒菜。
此时村中已有炊烟升起,最勤劳的农人也已经开始归家,但是关叔叔今天似乎回来的比别天都晚,至现在仍然未看到他从山中归来的身影。
浣青的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自从上一次他硬抗天道,从那以后,天道似乎刻意屏蔽了他对与他相关的人事的遇见和感知。
但他已经从若若的脸上看出了明显不安的表情,他意识到也许真的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回村的路上终于出现了外出打猎的人们的身影。
但却没有往日里满载而归时的兴高采烈,而且他们少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有一个人把另一个人背在了身上。
而少的那个人正是关叔叔。
若若也想到了这一点,而且她已经哭喊着向打猎的人群跑了过去。
浣青连忙跟上若若,同时一股不可抑制的悲伤再一次涌上他的心头。
他已经确认了被人背着的人正是关叔叔,可是他却没有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任何生命的气息。牵着若若的手,浣青来到背着关叔叔的那个年轻猎人身前,颤抖着声音问道:“赵五哥,我关叔叔他怎么了?”
望着两双盈泪的眼睛,被叫做赵五的青年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去告诉两个念仅十岁的孩子这残酷的事实真相,只是唤了两人的小名两声,便止住了话语:“青哥儿,若若……,我们回家再说吧。”
灵堂又一次在他们两家升了起来,忧姨在得知关叔叔死讯的那一刻便晕了过去,若若随即也哭晕在忧姨的怀中。
直到此刻,忧姨母女二人依然沉浸在丈夫(父亲)去世的悲伤之中厌去外物,伤逝不前,无法接受丈夫(父亲)离世的现实。
关家在村中无亲族,李父虽然伤心义弟的去世,却也不得担负起责任来安排丧礼的一切。
直到此刻才有空坐下来,倾听背关叔叔回来的猎人同伴陈述关叔叔罹难的过程。
关叔叔是为了采一株生在悬崖上的灵芝时,被守在一旁的毒蛇咬伤的。虽然最后他搏杀了毒蛇,采到了灵芝,但在他从悬崖上下来后,蛇毒也已经扩散,在其他的猎人找到他时,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本来村中猎人外出打猎,都是至少二人结伴而行,可是关叔叔自恃武艺勇力,每次都是单独行动,只有收获了足够的猎物,才会回去与诸人会合。
但因他每次打到的猎物最多,却甘愿与诸人平分,是以颇受猎人们的爱戴。
尤其是赵五,在他初入山打猎时受到关叔叔的照顾极多,不仅在陷入危险时数次被关叔叔救过性命,而且关叔叔还把他打猎的本领倾囊相授,
是以在打猎的诸人都已经返回会合,而关叔叔还没有回来时,他第一个察觉到了不对,因为往常关叔叔都是第一个回来的。
在赵五的提醒下,众人沿着关叔叔捕猎的去路寻找,终于在一棵松树下找到了他,但是……
“把这个交给忘忧,告诉她她一直希望采到的灵芝仙草我帮她采到了。
还有帮我跟忘忧认个错,曾经跟她许下的白头到老的誓言,我食言了。
她还年轻,告诉她我不希望因为我一个过世的人让她以后孤苦大半辈子,如果以后有合适的好人家来提亲,一定不要犹豫,可以请我大哥做主。若若可以托付给大哥照顾,她与浣儿从小就定下了婚事,就是早到他们家中多吃他们几年饭,想必大哥也不会责怪的……”
关叔叔撑着最后一口气交代完了后事,然后倒在了寻到他的赵五怀中。
“嘤嘤嘤……”听完赵五的讲述,忧姨再一次忍不住悲伤的哭泣起来。
“关镇,你把我许忘忧当什么人了,我就是死也要做关家的鬼。”哭到一半,忧姨却是突然站起,猛的朝关叔叔的棺木撞去。
看到忧姨突然起身的那一刻,浣青就意识到了她要干什么,他一边碰了父亲一下,一边作势朝忧姨扑去。
见到浣青跟忧姨的举动,李父也在瞬间反应过来,连忙窜步挡到了忧姨身前,拦住了忧姨撞向棺木的身体。
可是忧姨这一撞的力气之大,还是带的李父向着棺木倒去,
幸好浣青及时赶到,扶住了李父。
不过,这一撞也看出了忧姨寻死之意的坚决。
扶住了忧姨,李父一脸急愤地问责道:“弟妹,你这又是做什么?万一若是你真有个什么好歹,你让我如何向九泉之下的镇弟交代啊。”
忧姨仍是一脸决绝之色,凄然道:“大哥,我生是关家的人,死是关家的鬼,关镇他已经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弟妹,镇弟何时说过不要你的话了。他如果真的不要你,又何必为了帮你采到灵芝而丢了性命;他如果不要你,又何必还要在死后依然担心你的人生。我的这个镇弟啊,就是太傻,这样忠贞节烈的好妻子,他不要,我要。作为关镇的大哥,我便在这里替他做主,不管是关镇,还是别人,除了弟妹自己,谁要再提要弟妹改嫁的话,我第一个不同意。”听到忧姨话里的决然之意,李父深深地为自己义弟有这样一位忠贞节烈的妻子而感到高兴,同时他也想到了自己与妻子芸娘的爱情,是的,他们之间已经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了。而镇弟与忘忧之间的感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想通了这一点,他乃向忧姨承诺道。
“娘亲,不要丢下若若一个人。”若若亦是奔跑过来,抱住忧姨大哭道。
听到李父的话,看着刚过自己腰身的女儿,忧姨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若若放声痛苦起来。
良久以后,忧姨终于止住了哭声,面色也开始恢复了平静,而不再是之前的茫然悲伤,六神无主。
便见她携着若若的手来到李父身前,敛衽下拜道:“谢谢大哥替忘忧做主。好女不嫁二夫,关镇既然已经先我而去,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忘忧自当为他守节,抚养女儿长大成人。先前忘忧行事鲁莽,让大哥担心了。”
“唉,你明白就好,以后万不可如此轻生了。人活于世,怎可轻言生死,为了镇弟,为了身边关心你的家人,你都要好好活着,而且要开心的活着,这样才能对得起他们,对得起镇弟对你的爱意与期待。”见到忧姨终于开始振作起来,李父的心中松了口气,乃再次劝解忧姨道。
见忧姨虽然摆脱了死志,却仍然满脸的忧虑悲伤,浣青乃用出他一贯好用的小大人语气,一脸严肃而有担当的说道:“忧姨,关叔叔待我如亲子,如今关叔叔走了,我便替关叔叔照顾你跟若若一辈子。”
忧姨见了他这一番小大人的认真模样,脸上果然露出了一丝极淡的感动,
抚着浣青的头低低“嗯”了一声,报给了他一个感动和鼓励的笑。
相比忧姨半是将浣青所说当成孩子气的话来听不同,处在人生第一次最大的逆境和绝望里的若若却被浣青语气里的坚定和脸上的自信忠实地感动着,为之留下了晶莹的感动的泪水。并在以后的人生中将之当成了最大的信仰和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