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西安城中，行走在大街上，浣青果然听到了他想听到的议论。
却是他为巡抚寿礼献宝的消息终于传开了。
“哎，知道吗？听说本次巡抚寿宴，有人进献了千年蟠桃。
巡抚吃下后，立马年轻了十岁，连本来已经花白的头发都变黑了。”就听街上一个闲汉正在对他的同伴说道。
“你的消息不准确。怎么可能是千年蟠桃，那可是吃了就能成仙的东西。
有那宝贝，谁还会拿来献宝，自个就先享受了。
听说是有人进献了一件能结仙桃的仙盘。”他的同伴却不认同这闲汉的说法，另说道。
“盘子怎么能结仙桃，你这说法更扯。”
被人否定了自己的话，起头的那人显然很不高兴，于是抓住了同伴话中的漏洞进行反驳。
“你听我往下说嘛，说来也真是奇了，那盘子只有一尺大小，上面却还有一片更小的桃林。
桃林的桃树上面便结着仙桃。
更奇的是，在盘子下面还有四根柱子撑出了一块空间。
其中有一个可以往里面加水的小桶，小桶下还有一个小炉子可以燃烧木炭。
当桶中加满了清水，再点燃木炭的时候，桃林就会从盘中的小景变成真实的景象。
那时候桃林中的灵猴便会摘下仙桃，供宴会上的人食用。
不过听说只有寿筵的主人吃了仙桃可以增寿，其他人就只能饱一番口福耳。”
这人说得就比较准确了，可见不是他自己，就是其亲密之人参加过寿筵。
“切，你这故事编得可比我说的千年蟠桃更扯，神怪小说看多了吧。”同伴显然不相信会如此离奇的故事，再次出言相讥道。
“你不信拉倒，反正我说得是真的，要不然怎么能说是宝贝呢。”
听到同伴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这人也生气起来，反正事实就这样，你爱信不信。
“那我问你，既然你说的是真的，那加水是为了什么，烧火又是为了什么?”同伴乃再问道。
“我怎么知道，但若要使灵猴献寿，加水烧火却是必须的一步。
至于其中的原因，你去问进献这件宝物的人去，我怎么可能知道。”
被同伴一再诘问，这人终于不耐烦起来，没好气地道。
“嘿，我道你的消息有多准确呢，原来也跟我一样是道听途说来的。”
见同伴被自己问得词穷，被质疑的闲汉终于心满意足。
“我虽然也是听人说的，但我的消息可比你准确多了。”
“怎见得你的消息就一定比我准确，说不定我说的才是事实呢。”
“那肯定是我准确。”
……
听到两人不再正言，浣青笑着摇了摇头，乃加速往前行去。
他此行是去与先前约好的铁品铺子的东主碰头。
然后再到他开的冶铁厂中去看看，顺便也把订的那些设备铸造出来。
“顾东主，听你手下的伙计说，你不仅经营着铁厂，还参与茶马交易，手下有数十处布庄分散各地，真是经营着好大买卖。”
坐在去铁厂的马车上，浣青对坐在他对面的铁铺东主顾尧笙道。
只见这位顾东主三十多岁年纪，面白无须，高姿儒雅，气度沉稳，蕴藉风流。
不像是一位豪奢的大商，倒像是一位高标的名士。
“小打小闹而矣，比起真正做买卖的人还是差得远了。”
顾东主轻摇折扇自谦一句，却是转而问起浣青的来历，“倒是李公子如此年纪，却己经学识无双，胸襟胆魄惊人，实在令人惊异佩服。
不知是自哪处大家出来，可否稍微告知一二，以纾在下孤陋寡闻之惑。”
“山野小民，顾东主不知不足为怪。但东主实在过谦了，如此买卖却还称小打小闹，实在是让我等汗颜无地。”
浣青敷衍几句，同样没有回答顾东主的问话，而是顺着先前的话玩笑道。
“哪里，李公子少年英才，怎可妄自菲薄。”顾东主见问不出浣青的来历，也住了话头，遂顺着浣青的话，同样恭维了浣青几句。
两人虽然言谈里都是有所保留，但却皆是有意相交。
于是借着一番吹捧之言，很快就热络了起来。
到铁厂时，两人已经是互相称兄道弟了。
“顾大哥，你这处铁厂的规模着实不小啊。”
浣青跳下马车，朝周围环视一圈，目所见处，已经有七八座高炉林立。
工坊间人来人往，竟似有不下千人在其中劳作奔波。
听到浣青的称赞，顾东主哈哈一笑，说道：“倒是让贤弟见笑了。
我这处铁厂虽然有些规模，倒还称不得大厂。
听说贤弟冶炼一道十分在行，还要不吝指点才是。”
“没问题。但冶炼之道博杂难精，还是先看过作坊的生产，小弟才好置言。”
听到顾东主的话，浣青点了点头，却是毫不谦虚地应承下来。
“哈哈，贤弟说得不错，既是如此，我来给贤弟引路介绍。”
听到浣青如此自信的话，顾东主的豪情似乎也被引发出来，乃一拍折扇，伸手相请道。
在铁厂里面转了一圈，浣青发现这位顾东主果然非是泛泛之辈。
单是这份博闻强识的功夫，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
其对炼铁的各个环节竟然全都了如指掌，而且各类生产上的数据也全部记忆得分毫不差。
给浣青介绍时，对场中的一切便似如数家珍般侃侃而谈。
想来其所涉足的其他行业也是如此。
一省大商，果非幸致。
把各个环节都介绍过一遍，顾东主乃笑着对浣青说道：“贤弟，我这个铁厂的生产就是如此，贤弟可有什么指正之处？”
听到顾东主的问话，浣青微微一笑，说道：“顾大哥的铁厂，步骤细分，生产规范，用料严格，
每一步都已经是工匠们千百次总结后的最优之道。
不过小弟还是可以给顾大哥提一些建议，不过是否采用，还得看顾大哥自己决定。”
“哦，我观贤弟于炼铁一道似是极为在行，既有建议，必是卓见，何不快快说来。”
听到浣青的话，顾东主却似是极为相信浣青，务要请浣青给出建议。
听到顾东主的催促，浣青逊谢两句，乃接着说道：
“炼铁之道，是求其纯而改其性也。
最初之铁矿石，因为其质不纯，内含杂质，故其性不一。
而冶炼之道便是将其熔融为一性。
每次冶炼必有炉渣析出者，是见其之有杂质也。
若以质分，则炉渣即为杂质。
而冶炼时之所以加入灰石，便是为了让杂质析出而已。
杂质析出，则铁性愈纯；温度越高，则其铁液越近于水，其熔融混合一性则越彻底。
但碳作为燃料与铁同处于一炉，虽然将铁融化，不过碳性也侵入到了铁中。
所以最后铁水虽然析出了炉渣，但铁性还是不纯。
不过我们炼铁是为了追求它的使用性能，而并非是为了一定要得到纯铁。
所以排除那些没用的杂质虽然是必须的，但一些有用的杂质却可以保留下来。
就像是我们在修筑城墙时会在粘土中混入糯米石灰加强城墙的牢固一样，铁中含有适当的碳和其他材质之物，也可以增强铁的使用性能。
控制铁中碳的含量，便可以得到不同性能的钢铁。
而且铁水从液体重新凝成固体，必然是先从表面开始，慢慢凝形。若是凝形的过程控制不好，则所成之铁也必然容易开裂也。
就若匠人以泥水砌墙，若是表面干燥太快，则必然是表面干裂脱落，而内部犹湿。
为何当初湿泥时可以成为一体，而干燥后却开裂两分？
盖因为作为湿泥时，泥土之间吸聚之力大小一致，而干燥之后泥土的吸聚之力有变化也。
干湿两物吸聚之力不同，但皆有凝聚一处之心，干物聚一处，湿物聚一处，两争之时，若先前为一物时聚为一物的相聚之力，不能抵消泥土干燥后变化了的相聚之力，则必然干湿两分也。
而干燥的泥土之所以也会分裂成很多块，那是因为谁又能保证这块干燥的泥土的每一处的干燥程度都是相同的呢？
盖如此类，所以铁水浇铸后冷却时的的温度控制也会直接影响铁器的品质。
所以，顾大哥，我会在如何提高冶炼时的炉温，如何控制铁的碳含量，和如何对铸造的铁器进行保温退火回火方面提供几个建议，
至于是否采用，则还要看顾大哥觉得是否值得。”
“哎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此言果然不虚也。
贤弟的这番话实在精辟，愚兄先前虽然对炼铁小有心得，但经过贤弟刚才的点拔，对炼铁一道，却是有了霍然开悟之感。
贤弟之话实是金玉之言，愚兄又如何敢不听从。”听完浣青的话，顾东主的脸上不由露出钦佩的表情，由衷地说道。
“顾大哥先不要早做定论，我所说的建议都是需要再投入钱财或是再增加生产的成本的。
顾大哥是否要听从小弟的建议，还是考虑后再作决定。”
待顾东主把话说完，浣青谦逊一笑，摇了摇头说道。
“这个，贤弟说的也是，咱们生意人自然还是应该以赚钱为重。”听到浣青的劝说，顾东主冷静下来，尴尬道。
“不过，顾大哥，在铸造我订购的器件时，我需要按最好的条件来铸造。
所以请允许我改造一座高炉，改造的费用我愿意自己来出。”
铺垫了半天，浣青终于说出了自己真正的要求。
听到浣青的话，顾东主豪迈的挥了挥手说：
“既然是为我改进设备，怎么可以由贤弟出资。
贤弟的能力我是相信的，请尽管出手便是，一切的费用都由我来承担。”
“顾大哥放心，定然不会让你失望。”听到顾东主答应，浣青称谢几句，向他承诺道。
受这个时代科学发展水平的制约，浣青自然不可能依靠现时的材料技术条件，凭空制造出超前几个世纪的钢铁生产设备来。
但是一些小的改进他还是能够够做到的，
比如将煤炭粉碎后做一下重力分选降低一下煤炭中的硫含量；
改进一下高炉的结构，让它更容易聚热和升温；
改用更好的耐火材料，让炉体能够承受更高的温度；
进炉之前对空气先进行预热；
调整一下各种炉料的比例，利用他的道心明照一切的特性，把控好炉内反应的进程，给出更精确的控制时机；
增加转炉吹氧的步骤，使得到更好的钢材成为可能；
增加回火和退火的步骤，使铸件各方面的性能再一次提升，等等。
一个月后。
望着装到马车上各项设备，浣青内心感叹一句：条件如此，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车上装着的：
几套轧制用来做钢笔笔尖的钢板的简易轧辊，几套冲压切削的设备，几件简易的轴承，几套简易的轧制钢笔笔管的设备，以及其他一些零碎的设备零件。
尽管浣青认为这些设备简陋异常，但站在浣青旁边的顾东主却绝没有这么认为过。
一开始时，他见到浣青所要铸造的器件的形制并不复杂，也并未在意。
但不久之后，他便注意到了浣青对每一件器具大小长度的苛刻要求，
浣青用一种他从没见过的尺子，把每一件器具的大小长度精细到了让他匪疑所思的地步。
嗯，实在是过分！
顾东主再次在心里愤愤的抱怨了一句。
因为他在向浣青讨要一把同样的尺子时竟然被拒绝了，而且是在浣青告诉他，尺子就是浣青自己制作的前提下。
并且拒绝他的理由竟然是浣青说自己以后不会再制作这种尺子了。
实在是过分！
想到这里顾东主再次狠瞪了浣青一眼，
希望这小子不会食言。
原来浣青虽然自己不再制作这种尺子，但却向他承诺，他手下的工匠能够制作这种尺子后，一定会送他一把。
检查了一遍要带走的器件，见已无遗漏，浣青乃朝顾东主拱了拱手，开口告别：
“顾大哥，此行小弟的目的已达，是时候离开了。希望来日相会，再与顾大哥把酒言欢！”
“既然贤弟执意要走，我便不强留了。
只是贤弟这几日实在让愚兄大开眼界，没想到钢材竟然还可以这样来生产。
这让我平白得了这样一条生财之道，愚兄实在不知如何感激才好！”听到浣青告别的话，顾东主握住浣青的手使劲摇晃两下，真诚地说道。
“顾大哥不必如此在意，这种方法对手艺的要求极高，很容易产出废钢。我也不知道把这种方法教给你是坏是好。”浣青摇了摇头，说道。
“话不是这样说的，此法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产出熟铁，但钢的产出机会却多了很多，岂可一概而论。贤弟虽然不在意，但这份恩情愚兄必定记在心里。”顾东主郑重道。
见到顾东主一定要承下这份情谊，浣青亦不在意，乃顺着他的话道：
“哈哈，既是如此，小弟他日若有需要顾大哥帮忙之处，顾大哥你可不许推脱。”
“一定一定。”听到浣青的话，顾东主却是毫不犹豫应承下来。
“嗯。”
见顾东主答应的如此干脆，浣青缓缓点了点头。
转身上了马车，浣青乃再次朝顾东主拱手：“顾大哥，如此小弟先行一步，他日我们有缘再会。”
“贤弟保重。”见浣青再次露出别意，顾东主也不再多说，于是拱手同样跟浣青道了一句离别。
告过离别，浣青于是吩咐车夫一句，马车乃起步往远处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