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着走着,恍惚间,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岚贵妃殿外。
许久未见,他想进去看看她,可他仍旧怕她的生分疏离,正转身准备离开,无意间抬头看到殿外的栀子花树,他知道她喜欢栀子花,引得歌儿自小便也痴迷于此。
他想她了,他真的很想,想的是那惊鸿一舞,也想她的宛然一笑,可究竟多久没有看到这些了?他转身走进殿中,走向了她的寝宫,他知道平常这会儿,她都正在寝宫刺绣。
贵妃的贴身嫉城看见皇帝来了,面露欣喜地看向寝殿,正要行礼。
胤帝看到便止住她，示意退下,莫要扰了贵妃。
他慢慢走向她的方向,回忆着他们之间的过往,其实他知道她与他相识时,早已有了心上之人,可他不甘,他是未来帝王,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
他向她表明心意,可她却婉拒了,可他还是不愿放手。在他看来, 只要她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会知道他的心意,接受他。
他向晟帝请旨赐婚,她原是自小在宫中长大的亲王郡主,此次联姻事关国运,晟帝自然喜不自胜。
本是皆大欢喜之事,可她却逃了,和那个宦臣! 区区一个宦臣，竟足以让她抛下一切与之私奔。
他气急了,不但是气她辱了他的颜面,更气她竟然为了一个宦臣，以逃的方式告诉他 她的回答!既如此便也不怪他心狠,没错,他暗中派人杀了那宦臣。没了他,她自然会回到他身边。
他本不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可所有的原则忍耐放在她身上都完全没用。他永远忘不掉那日，她抱着那人的尸身双目无神的坐在雨里,任谁劝都没用,整整一夜,他陪她淋在雨里整整一夜。
后来他如愿娶了她,本以为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自歌儿三岁那年,她突然莫名的变了。
对他没了往日的关心,照顾。
有的,只是此起彼伏,冰冷无情的妃子礼数。
终有一日，他真的按捺不住了。
一夜闯入她寝殿,将她强压在身下蛮横的吻她,起初她还在顽强抵抗,可后来她没了响动,眼角泪水不住的滑落。
看到她的样子，他开始慌了,只一味地喊着岚儿,岚儿。
可换来的，却是她冰冷发颤的一句:
“你别碰我!我恶心!”
闻言,他失了魂般的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出了殿。
他始终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他们都有了孩子,为什么会成了这样?
他为了引起她的注意,他广纳美人,夜夜笙歌,可她仍不为所动。
终有一日，他见到了白钏,和她眉宇间有着七八分相似。
他便不顾众人反对,直封她为嫔位。
只因她像她,他便可以一味地宠她。
可如今就连这个像极了她的人都可能背叛了自己,那他又还剩下些什么呢?
他一步步走向她，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远在咫尺。
胤帝走到了她身后不远处,沉默的看着她。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安静。仿佛这后宫里的纷纷扰扰与她无关一般,她向来待人温和,与人为善,教导的歌儿品性也是极佳的。
可唯独对他,只在外人面前看起来像是对恩爱夫妻,可殊不知私底下她对他有多么冷漠。
殿外,正值盛春落暮,这院中的白玉色栀子花都瓣开了花骨朵。
花瓣飘落,香飘四溢,与坐在窗边的岚儿相得益彰。
他想,若他能早些认识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岚贵妃似是倦了,抬头看向窗外,看到满园的景色,眼中却不见一丝波澜。
只一撇眼,便看到了站在她斜后方的胤帝,她赶忙起身,走向他,沉声作揖道:
"臣妾参见陛下!"
他与她之间此时除了这句话外,好像便只余沉默了。
胤帝不语,只静静地看着眼前人,似是想要看透她眼里的波澜,她心里到底心里再想些什么?让她这般心狠,全然看不见他对她所做的一切。
过了片刻,岚贵妃见场面尴尬,便率先问道:"陛下今日为何来这儿,是有什么事么?"
胤帝自嘲般的笑了:"没事,便不能来找朕的贵妃了?"
岚贵妃仍旧面无波澜:"臣妾一会儿还要去给歌儿送物什,便不留陛下了。“
他看着她,伸手想去碰她的脸。她却生生的往后退了一步。
"陛下若无事,臣妾先退下了!"
胤帝似是早已习惯了她的反应,便抽回了手。他不顾她的反应,径直坐在了她对面的软垫上。
"陪朕聊会儿。”
他知道她只是为了推他走,一向都是这般。
岚贵妃见他没有走的意思,便坐下了,却不看他,眼睛始终看向窗外,保持着沉默。
胤帝看着她,低头自嘲般的笑了笑。
拿起桌上的茶具,亲自煮茶,片刻过后倒茶,将第一盏茶放在了她面前,可她却权当没看到,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却仍旧希望一切都不是这般:“…岚儿,你…恨我。”他试探道,即便他知道答案。
岚贵妃顿了顿,拿起盏茶,低头小抿:"陛下何出此言?"
胤帝发狠的紧握住茶盏,却不敢看她,他知道是他理亏,他一早便知道她态度的转变是因为知道了那宦臣的死因,他嫉妒了一个死人这么多年,却没有任何办法。
忽然,他抬头深深的看向她:"岚儿,我想知道,你…有没有爱过我?"
他期盼着那不可能的答案,哪怕她骗他,只为了讨他开心,只要她说他便会信!
岚贵妃闻言笑了笑,纤指划过茶盏边沿,便抬头直直的看他:"陛下是在问我?这么多年了,你问我?! 呵! 答案还有意义么?"
胤帝看着她,突然伸出手,不顾她的挣扎握住了她。
他仍旧看不穿她,这么多年了,每每看向她的眼睛,看到的都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池渊:"当然有意义!岚儿,你怄气了这么多年,也该原谅我了吧!难道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付出你全然不顾么?"
岚贵妃使出浑身力气抽出了手,怔怔地看着他:"怄气? 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把本不属于自己的人机关算尽的强留在身边,不惜杀了她视若珍宝的人。"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你说,我能原谅你么?"直至最后一句话,几乎吼了出来。
胤帝听到她说的话,发狂了起来,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硬生生的按着她的肩膀让她站了起来,他怒气十足:"那我呢? 你将他视若珍宝!那我呢?! 岚儿,我算什么?你难道从未爱过我？！！”
她看着他发狂的样子,却觉得有些好笑:"当你派人设计杀掉湛拓的时候,你就该知道,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我会发现这一切。
她又一次被迫想起了那天,湛拓哥哥躺在她的怀里，浑身冰冷无力的说，他再也不能陪她走下去了。
只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是失去了一切,且早早明白此生唯余孤身一人的结局。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这个说她是他此生唯一挚爱的人,这个杀了她唯一依靠的人!
自小在冰冷的晟国里,唯一不离不弃陪着她的只有湛拓,她的湛拓视她为他的一切,哪怕在他生命最后一刻,心里想的也是她。
这样的人,教她这辈子怎么能忘记?
“你问我有没有爱过你？”岚贵妃低着头反问道。
她流下了一直积在眼眶里的倔强的泪,冷漠的看着眼前这个杀人凶手:
"不爱!"
她闭上眼睛,用力的回想着她和湛拓间种种的美好,哪怕十几年过去了,这一切她都历历在目,她不敢忘,每当她觉得自己就要遗忘的时候,她都会不顾一切的拿起纸笔描绘出他们之间的回忆,可即便如此,她竟然已经忘记了他的模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该忘的,这所有的美好本就应该记一辈子。
那所有的一切，比眼前这个人的一厢情愿好千倍万倍。
她睁开双眸,定定的看他:"我说不爱!"
胤帝的心咯噔一声,心口顿时像是透不过气来,他自嘲的笑了笑:你骗我! 怎么会不爱呢?你看看歌儿,看看我们的孩子?岚儿,你就不能原谅我?我们剩下的这些日子好好的生活不好么?啊!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此时的他不像叱咤朝堂的帝王,倒像极了一个极力证明自己价值的孩子。
他不愿意相信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全然是假的?
她是爱过他的,一定是!
岚贵妃用力想挣脱他的束缚,却被他更加死死的禁锢,一如这十数年里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将她绑在身边,让她丝毫喘不过气来。
她挣脱不开,便只能瞪着他:
"安远邺,我恨你!我对你只有恨,你说爱?"
她不愿直视他,只得闭上双目,厉声道:"我说不爱就是不爱,即便你做再多,我对你也只有恨!"
胤帝看着她良久,却感觉手越发无力,松开了本想死死扣住的手。
向后踉跄的退了几步,深吸了口气,眼泛泪花的抬头看她:"恨吧,我情愿你恨我,恨总比你视我为陌路来的好些!"
说罢他便如失了神般的转身向外走去。
岚贵妃看着他的背影良久,直至看不到一丝影踪,她失了力般的靠墙滑坐在地上,眼里充溢的数不尽的泪珠,只这一刻便尽数滑过脸颊,她捂住脸失声痛哭。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揪心的痛由内而外的瞬间袭来,她捂住胸口,不住地哽塞着。
